村东荒地。
蜷缩在棺材里的姑娘不过七八岁模样,皮肤泛了死人的青灰,却偏偏一双眼睛还睁着,在努力地往外看,也不知看什么,突然『露』出个笑--
那笑便似初『露』的荷花,带了羞涩与喜意,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一阵鼻酸。
[都怪你!沈朝云,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强迫小阿璃跳井,去吸引女鬼注意力…小阿璃都让女鬼给害啦!]
老龙首先不忍。
老村长人至垂暮,也最见不得孩子这样,嘴里喊着“作孽,作孽”啊 。
沈朝云弹指,手里的纸条已经烧成了灰烬。
雪袍下的丝履步下深坑,一步步走到棺木前,半蹲下身,看着棺木内说了句“抱歉”。
“没、没关系,朝,朝云师兄,这不怪你。”女孩望着他,勉强说出来一句,又咳了一声,嘴角的血溢出来,“可、可是,我好、好疼啊。”
扶璃说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是真的疼。
那女鬼当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留,在她说完“恻隐”两字后,竟然直接将她打残丢到棺木里,运送过来。
她在里面等得枝『液』都要流干了,才把紫云仙士等来。
这回见他,竟当真有种见了救命稻草的感觉。
“抱歉。”
沈朝云还是一句“抱歉”。
面具下,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竟当真有了点抱歉的意味。
“没、没关系,”扶璃勉强道,她手抖了半天,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过去,“朝、朝云师兄,我、我只找到这个,你看、看一看,有、有没有用…”
沈朝云目光落到女孩歪折的手骨、以及勉强捏着的红封纸上,红封纸上血迹斑斑。
他接了过去。
扶璃脸上『露』出个笑,那笑灿烂得像能将周围的灰雾都融化了一般。
“能帮、帮上一点儿朝、朝云师兄的忙,阿、阿璃好开心。”她抖抖索索着,“不、不过,阿璃还、还是好、好冷啊。”
“阿璃,是不是快、快死了?”
老龙“呜呜呜”狂哭:[不会的,不会的,阿璃不会死,只要出去,朝云就能救你了,呜呜呜…]
沈朝云沉默。
“师、师兄,你、你能不能抱抱阿、阿璃?”
扶璃望着紫云仙士,泛着青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带着希冀,似见他久久未答,眼里那丝光就黯淡下来,“没、没关…”
话还未落,她就被抱在了一个氲着松雪气味的怀里。
不知为何,扶璃竟然有了热泪盈眶的感觉。
“抱歉。”
抱着她的那人又说了一句。
“没、没关系。”
扶璃将她的脸贴到他穿了丝绸的胸口。
女孩小小的一团缩在沈朝云怀里,沈朝云一手抱着她,一手执剑,出了深坑。
老村长迎了过去:“仙士老爷,小童这样…”
“得尽快破域。”
沈朝云道。
“哈哈哈哈…”夜『色』里一道袅袅的笑传了过来,红衣骷髅突然出现,就站在荒土旁,红『色』宽袖掩住嘴,“小郎君,口气不小。”
沈朝云未答。
红衣骷髅咯咯咯笑:“小郎君若苦恼,不如叫我一声好姐姐,与我拜堂成完亲,我再放你出去,如何?”
“不如何。”
“小郎君倒是嘴硬,”红衣骷髅说完,声音陡然一硬,“那便看一看,你的骨头有没有那么硬!”
话落,红衣在夜『色』里隐去。
“笃笃笃”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那,那是什么?”
老村长指着前方,满目骇然。
夜『色』里,无数人头攒动,跳尸们如无尽的蚁群涌来。
沈朝云面『色』未变,只是伸手,将怀里的扶璃移到背上,抽出一根绸带,缓缓将她系住。
这时间,跳尸们已经近到面前。
他们的情状也被看得清楚,老村长一张脸更是无人『色』。
[艹,这都死了多少年了,]老龙捏着鼻子,[骨头架子都要腐烂了,也不讲究!]
沈朝云却已经持剑冲了过去。
雪『色』如霜,剑气如虹,即使没有仙元力的加持,在这些低级跳尸群里也依然一往无前。
扶璃伏在沈朝云背上,看着像一茬茬被砍下去的麦子一样的跳尸,突然对所谓三宗十二仙门第一人的实力有了体悟。
一剑动乾坤。
剑舞凝清光。
无边无际的灰『色』大雾里,丑陋恐怖的跳尸群中,唯有这抹白『色』是唯一的亮『色』,片叶飞花,剑出光寒。
她突然对女鬼答应消耗他精力的计划感到怀疑。
“又,又站起来了!”
就在这时,老村长指着一处倒下去的跳尸道,他明明记得,这个唯一还算完整的跳尸刚才被砍散了,现在竟然又站起来了,还和之前一样。
[这是作弊!朝云,不行,你得想个办法,没有仙家法术克制,这些跳尸会没完没了地复活,任你剑法再精妙,也会耗死在这里。]
沈朝云一剑『荡』开袭来的跳尸:“老丈,此处尸骨不对,再想一想,可还有其他的藏尸之处?”
“其他的?其他的…”
老村长再是胆大,此时也被周围袭来的跳尸们吓破了胆,只知道重复着沈朝云的问话。
[别指望他了,没用的!再想想,再想想…]
老龙揪着龙须,正冥思苦想间,却突然听旁边问:“老丈,你们村何处有种石榴树?”
“石榴?哦,石榴,有,有!有一处的!就村口!”
老村长被这一声“老丈”叫回了魂,转身,要带路,却又被一个冲过来的跳尸吓得跌倒在地。
『迷』茫中,好似看见一条蛟龙的影子,将那跳尸抽了回去。
老村长『揉』『揉』眼睛,胳膊却被扶住,仙士老爷过来:“带路。”
谁知这一声,竟像捅了马蜂窝。
刚才攻击得不算猛烈的跳尸们,竟像发了疯似的,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老村长险些被跳尸那尖尖的手指抓到,沈朝云一剑削了那爪子,将老村长扯到身后。
“指路。”
他道。
沈朝云话音方落,就听身后扶璃一声惊呼。
他一个侧身,人整个跃起,雪似长袍鼓风般『荡』起,可即使避开要害,绑住扶璃的绸缎还是被一双枯爪抓断,扶璃从半空掉了下来。
沈朝云侧身接住了她,一阵风过,面上的面具落了下来,『露』出一张冷月清晖皆难描的脸。
扶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何为风华,何为无尘,何为…公子如玉剑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