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封员外去了西南边陲贩丝绸,恰逢江淮一带遭遇了几十年难遇的特大暴雨,也延缓了他回来的行程。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搬到城南,而是在地势低洼内涝严重的城北。
“绵绵不绝的暴雨连下了三天三夜,因着柳夫人高热,珍妹子不敢挪动她,就耽搁了时辰,等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水已经漫过脚踝了。”封掌柜叹息了一声,又缓缓忆道。
“你娘就带着你和柳夫人并一众家仆往山上赶,当时情势危急,行至半路,三驾马车半路上坏了两驾,只剩下柳氏的那辆马车还可以载人,你娘只得把你放到柳氏的马车上,自己下来步行。”
“那个时候逃难的人多,走得慢,她淋了几个时辰的大雨,到地方后就病倒了,最终没熬过去。”
“马车怎么可能无法再多容纳一个人?我娘走南闯北身子怎么可能那么弱?”宝珠疑惑道。
听到宝珠这么问,封掌柜沉吟了半刻,又接着说道:“我当时跟着老爷去了西南,并不在临安。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病弱的柳氏抱着你在苦苦支撑。说你娘得了急病撒手人寰,临走前把你托付给了她。”
“我爹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吗?”宝珠皱眉。
“你爹当时悲痛欲绝也病倒了。等病好之后,柳氏说的这些,他自然也是核实了的,并没有找到什么疑点。”封掌柜再次叹息道。
“后来柳氏就要自请为奴照顾小姐你,说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病,你娘为了照顾她耽误了时间,也就没有后面的事。”
“那怎么她又成了我爹的续弦?”宝珠的直觉告诉她,这其中有一丝阴谋的味道。
封掌柜看了宝珠一眼,继续说道。“你爹本不愿继续收留柳氏,不过小姐你当时还太小,夜夜惊啼,谁哄都没用,一定要柳氏陪着方能睡着。”
“……”
“后来见柳氏回到娘家也不会有好日子,又见她待你很是用心,小姐你又离不得她,老爷就和她约法三章,做了一对假夫妻,也算给了她一个名分。”封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只怕也是柳氏的权宜之计吧。”宝珠咬牙道。
在宝珠看来,原主亲生母亲的做法真的很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所谓的友情,置自己于不顾。她以为把女儿托付给别人,就可以放心吗?
殊不知,在爱护子女这件事情上,人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母亲自己啊。其他的人,就算对孩子再好,哪里又能完全取代一个亲生母亲无私的爱呢?
宝珠叹息了一声,柳氏是很可疑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要找线索太难了。
“我前几年,总觉得自己脑子浑浑噩噩,像是在梦中,待人处事也不得其法,直至在云林寺病了两个多月,每日里梵音缭绕,灵台也变得清明很多。”宝珠为换了芯的自己,找了个说法。
“佛祖保佑,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必有后福。老奴真心为小姐感到高兴。”封掌柜真心实意地拱手。
“听您刚才所述,我三岁左右并无…痴傻的迹象?”宝珠又问。
“小姐说话极早,认字极快,十分聪颖。岂料十岁上下,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脑袋,渐渐就与常人不同了。变得,变得…有些不可理喻。”封掌柜含蓄地说。
“额…这样…之前的事我…不太有印象了”。宝珠的揉了揉自己瘦了一些但还是肉乎乎的大脸。
“忘记了也好,小姐把眼光放长远,向前看吧。有很多事,需要做,应该也来得及做的。”封掌柜笑着说。
复又向封掌柜讨教了一些茶艺和经营之道,方才送他出了金玉轩。
瞧她得闲,绿儿和来旺媳妇拿了几张白纸和笔墨等过来,才记得之前嫌弃金玉轩布置得太过幼稚像儿童乐园,让她两人改改。
于是主仆三人对着几张大白纸,涂涂改改商量起来。
待改的差不多了,只见外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守在门外的小丫鬟们尚没来得及通报,一个人就掀开了纱帘走了进来。
宝珠斜睨过去,却是柳氏屋里的钱妈妈,她正一脸严肃地打量着屋内未及收拾的白纸。
“请小姐安…”钱妈妈见宝珠不说话,敷衍地福了福身子。
绿儿和来旺媳妇似乎有点怕钱妈妈,两人施了一礼,眼疾手快地将刚才弄乱的屋内收拾了个齐整。
宝珠颔首,似笑非笑的看着钱妈妈,也不做声。这老婆子拉着一张脸,也就吓唬吓唬原主罢了,封总表示,她是不怕的。
见宝珠面色不尚,钱妈妈自顾自坐了下来,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怎么,小姐去了云林寺两个多月,就不认识老奴了?”
“叮…”的一声,宝珠将手中的瓷杯重重地扔在茶盘上。
“钱妈妈,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敢一进来就摆脸色,又敢这么对我说话,不知道,是以什么身份?难道是我母亲授意不成?”
“你…”钱妈妈没有想到自己没唬住宝珠,还惹得她震怒发脾气。以往宝珠最是畏惧于她,她摆一个脸色宝珠就战战兢兢了。看来,真如老吴所言,这痴呆是变清明了。
她心中大急,看来明天要早点去明泰庵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那法事失效了不成。
宝珠并不知道钱妈妈心中所想,她只是觉得这老婆子怕是之前在封家作威作福惯了,完全不把原主这个小姐放在眼里。
“是老奴逾矩了,只因夫人被小姐气得卧病在床,垂泪不已,老奴也是心急了。”钱妈妈见宝珠并无惧色反而在隐忍着怒气,就换了一套说辞。
“你也这把年纪了,按理说该知道些分寸,按你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有些规矩,还是要立起来’。”宝珠站起来打开窗户,院子里的众仆妇都不断朝屋内张望,竖着耳朵听动静。
钱妈妈也看见了院子里的人,心道这痴呆竟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只好自己铁青着脸高声描补一二:“唉,老奴也不过是仗着帮着夫人带大小姐的情分,既然小姐不认这个情分,老奴也无话可说…”
“呵,帮夫人带大我,怎么?柳氏带大我不是应该的吗?她可欠着我亲生母亲的命呢…”宝珠回过头,声色俱厉地说道。
“轰…”钱妈妈只觉得自己耳朵里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了,她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