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这日黄昏,卫兵来报,宛城大司徒府亲兵来见。刘秀忙将亲兵请进营帐,亲兵拜道:“刘将军,大司徒被杀了!”
刘秀一听,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连问是否实情?亲兵含泪道:“小人一直追随大司徒,只知道大司徒为救刘稷将军,才遭此大难。其中详情,我也不甚清楚。”
刘秀木然无语。
亲兵刚一出门,刘秀一头就扑倒在桌前,伏案痛哭。
万没想到宛城一别,竟是和大哥永别。刘秀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刘秀无法相信大哥真的已经死了,怀疑方才他的亲兵是否真的来过,一切恍如梦中。但刚才亲耳听到大哥为救刘稷而致双双被杀,这不会错,亲兵一字一句说得很分明。刘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将,一直对刘玄心存不满,对绿林军将领们也素来不服,但他和大哥是从小到大的生死兄弟,他们谁也不会看着谁独自冤死,大哥为他而死一定是真的。他们是好兄弟,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也会是好兄弟。
刘縯一直以光复汉室为理想。刘秀还是呀呀学语的孩子,就亲见年少的刘縯练兵习武,一心要光复汉室。二十多年来,他日复一日地努力,坚持不懈,从未放弃,却不料竟是这样的结局。
大哥啊,你真的就走了吗?
当母亲走时,你没有哭泣,也没有停息,因为你还要带着刘家宗室光复先祖的大业。小长安一战,二姐和二哥遇难,你没有哭泣,因为你不是我刘秀一个人的大哥,你是所有宗室子弟的大哥,你还要带着大家用胜利的旗帜祭奠亲人冤死的灵魂。当刘家的亲人死在敌人屠刀之下,所有人可以痛哭流涕,而你只能默默地伤悲。当起义军拥立起刘家新的天子,所有人都可以选择改换门庭,而你只能坚守理想和大义。
大哥啊,苦了你,只因为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哥!
起义的道路,有着你多少艰难的付出;沘水之畔,有你多么英武的神姿,宛城楼下,有你多么忠贞的坚韧;淯水之滨,留着你多少委屈的高贵。大哥啊,我们相约还要同去长安。大哥啊,我们相约还要重建天下太平……
苍天啊,你如何忍心带走一副英雄之魂,大地啊,你如何忍心掩埋一颗英雄之心……
大哥啊,我还想为你的理想赴汤蹈火,只为你梦中的光荣。大哥啊,我还想看你微笑在万人之上,只为光复一个盛世太平……你如何能割舍下你的理想……
大哥,让我来世还做你的兄弟。生生世世,我都愿做你的兄弟……
夜风吹打着窗棂,听到外面士兵更换岗哨的动静,刘秀一下从悲恸中醒来。大哥走了,他真的走了!但还有嫂子和侄儿,还有伯姬,还有那么多刘家的宗室子弟。大哥曾经是他们的今生的希望,而今留给他们只有迷惘的前景。
刘秀心中一颤,只觉心如刀割,老天啊,大哥走了,要我怎么办啊?
窗外的夏虫在执着地鸣叫,点点夜光中,刘秀仿佛看见大哥坚毅而温暖的微笑,刘秀的泪水不禁再次奔涌。大哥死得一定很冤,绝不能再让大哥关爱的任何一个人冤死。刘秀猛然坐起来,为了大哥多年的理想,还有那么多爱他的人的希望,自己怎能一味痛哭悲伤。现在大哥走了,他们再无顾忌,刘家人将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谁还能为刘家人遮风挡雨?刘秀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突然明白了自己应有的责任。刘秀默默地抹去泪水,呆立一阵,开始收拾行装。
天还未亮,刘秀叫醒了傅俊,只说回宛城有事,要把军务之事交待给他。
傅俊见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大吃一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朝中有急事,我要回去一趟。”刘秀不想说出真相。
“宛城周围早已肃清,还能有什么急事,将军该等收降了父城再走啊。”
“有你在也是一样。”
“我敢打赌,冯异绝不会来降。”
刘秀默不作声。
“将军后悔了吧,我看冯异白面书生的样儿就知道不是好人……”又一想刘秀也是白面之相,傅俊忙住口不言。
刘秀没有心思和傅俊讨论,只叮嘱道:“将军切不可去攻取父城,他纵然不来,也绝不会与你为敌,你尽可向北边进取。”
“将军是打算不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傅俊疑惑地看着刘秀,夜色中看不清刘秀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冷峻的悲戚。傅俊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颤声道:“不会是宛城有变吧?”
傅俊惊骇的声音让刘秀一震,心想与其让他猜疑,还不如直说,何况这样的消息不出几天也会从宛城传来。刘秀低声道:“大司徒死了。”
“啊,”傅俊一下呆住了,“大司徒?被……杀了?”
刘秀默然不语。
“狗日的刘玄!”傅俊怒喝一声。
傅俊的骂声让刘秀心中一暖,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但刹那间心念一转,刘秀止住泪,低声对傅俊道:“将军不可妄言……。”
“一定是小人陷害。”
刘秀怒道:“将军不可乱讲,你是陷大司徒于不义!”
傅俊吃惊地看着刘秀,刘秀叹了一口气。
傅俊若有所悟,忙道:“是我错了。”
“请将军带好兵马!”刘秀不再多讲,转身出门。
傅俊追到门口,颤声道:“刘将军……”
刘秀已经翻身上马,在夜色中飞驰而去。马蹄落处踏碎了痛哭的悲声,傅俊看着刘秀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
10-8
刘縯走了,刘玄也难过了一阵,但很快就轻松起来,心中所有沉重的压力终于挥之而去。他这才明白之前的所有不安都来自于刘縯,现在终于感觉自己是真正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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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了。他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再也不用小心翼翼了。他的声音变得洪亮,他的神情变得坦然,他的举止变得从容,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刘玄和几个将领正在殿中一边说笑,一边商议如何处理刘縯家人,忽见刘秀匆匆进来。
刘玄一愣,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他没想到刘秀会这么快就回来了。众人也都吃惊地看着刘秀,一时不知所措。
刘秀往前两步,向众将领一拱手,然后向刘玄拜道:“刘秀拜见陛下。”
刘玄赶忙请起刘秀,刘秀没有起来,接着道:“臣刘秀有罪。”
刘玄见刘秀脸色平静,心中的慌乱也安定下来。
刘玄与众将领都是一惊。刘玄忙道:“太常将军在外征战,劳苦功高,何罪之有?”
“听说兄长冒犯陛下,臣心中不安,安排好军务便匆匆回来向陛下请罪。”
刘玄扶住刘秀,将他拉起来,诚恳道:“大司徒虽然有罪,又哪里与文叔相关。”然后叹道:“唉,我本是赏赐刘稷,哪知他不领情,还打骂来使,最后伯升也在怒气之下,辱骂众人。唉,我本来不忍……”
刘秀忙道:“陛下圣明,现在我们义军刚兴,理当从严治军,不然何以服众。兄长有罪,理当惩处。我知他性格一向鲁莽,却未及时劝勉,致使他有辱君臣,身为三公,影响不好。我刘秀也是有罪。”说完朝刘玄一拜又向众将致礼。
众人纷纷起身致礼道:“刘将军不要过谦,此事与你无关。”昆阳之战,刘秀将功劳归于众位将领,自己未得封赏,很多将领却因此得到封赏和提拔,这些人对刘秀都有真挚的敬重和感激。
刘秀向众人道:“承蒙皇上和各位将军宽恕,刘秀不胜感激。”
王凤道:“刘将军还没有去大司徒府吧?”
刘秀道:“待罪之身,不敢顾及家小,先来向皇上请罪。”
刘玄道:“你赶紧回大司徒府吧,家里人还望你多安慰。”
刘秀道:“谢陛下惦记,望陛下对家人能一一宽恕。”
刘玄道:“文叔放心,大司徒虽有错,但绝不会迁至任何无辜之人。伯升对我们义军也实有大功,大司徒府的所有待遇不变。请文叔向大司徒府的人表达我们的安慰之心。”
刘秀再次道谢,这才匆匆赶往大司徒府。
朱鲔等刘秀走后对刘玄道:“陛下,我看刘秀私自离军,是不是也当……”
刘玄不悦道:“大司徒死了,文叔回来看看,难道还不应该?”
李轶道:“大司马的意思是要不要问罪于刘将军。”
王常忙道:“刘将军为人谦逊踏实,又在昆阳之战中立有大功,大司徒之事与他无关,不当牵连于他。”
王凤也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刘将军虽和大司徒是兄弟,但两人完全不同,况且刘秀也有功劳,怎么能妄加罪名呢?”
朱鲔道:“不是妄加罪名,毕竟大司徒是他兄弟。如今兄弟死了,他虽然来请罪,但在他心中又岂能没有怀恨之心。我是怕日后有祸患啊。”
李轶接口道:“大司马的担心有道理,一奶同胞,终是祸害,铲草除根才能消除隐患。何况刘秀的能力出众,只怕将来也不是一匹好马。”
王凤道:“大司徒还有两个孩子,只怕将来他们也会报仇。”
朱鲔道:“孩子还小,不着急,但刘秀能力非凡,现在就是危险。”
刘玄原本对刘縯被杀心存遗憾,毕竟是自己的族兄,但也清楚为了自己的皇位也只能这样。现在听着他们一味议论杀这杀那,好像他们不是人,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可他们毕竟是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宗室子弟啊。刘玄心中大为不悦,愤然道:“杀了刘縯刘稷也就罢了,你们还要杀多少刘家人才觉得安全?是不是哪天连我也杀了。”
众人一惊,万没想到刘玄说出这样的话来,面面相觑,竟不能回话。刘玄说完以后,自己也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是依靠绿林军将领拥立起来的,而今刘縯一死,便是他们的天下,他们真要杀自己,自己又哪有反抗之力。突然想起刘縯死前对他大声喊的话,刘玄突然明白自己现在不仅不应该再打压刘家人,反而应该倚重刘家人,毕竟自己是刘家宗室。这些绿林军将领将来怎样不好说,但刘家子弟毕竟是自己人,他们才会是自己最可靠的力量。
沉默半响。朱鲔道:“陛下莫怪,是臣等妄加议论,实在是好意,希望为陛下免除任何可能的隐患。”
申屠建也道:“大司马是一片忠心,况且大司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刘玄点点头道:“大司马的担心没有错,但太常偏将军确实无罪,又有大功,我们怎么能加罪于他,只怕天下英雄也不服啊。”
刘秀日常与这些将领友善,大家对他颇有好感,听了刘玄之言,都纷纷反对加罪于刘秀。朱鲔深知留着刘秀终究是隐患,刘秀越是谦恭,朱鲔就越觉得危险,但见众人如此,也不能再说。
朱鲔建议道:“要不提拔太常偏将军,以示对他功劳的奖赏,但不要再让他带兵,以防后患。”
刘玄知道朱鲔的担心并非多余。刘秀虽然稳重老实,防着点终究没有坏处。
而后,刘玄封刘秀为武信侯,留在宛城,不再掌兵。任刘赐为大司徒,统管刘縯以前的兵马,朱鲔又将岑彭调至自己帐下。
10-9
刘秀赶到大司徒府时,府内正笼罩在悲痛之中。刘秀一眼就看见了临时安置的灵堂,灵堂上到处挂着幡帷,幡帷在轻风中不停地翻卷着,两排油灯闪着惨淡的光亮,灵堂正中间挂着刘縯的常穿的衣冠,下面放着刘縯的棺木。只见向玉和刘伯姬坐在堂前低声哭泣,刘章和刘兴跪在地上,伏地痛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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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人在灵堂前低声说着话。刘秀鼻子一酸,不敢看刘縯的衣冠和棺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众人见刘秀缓缓走过来,都停下议论和哭泣,一起望向刘秀。刘章和刘兴抬头看见刘秀,跪行着爬到刘秀脚下,抱住刘秀的腿,哀声叫着“三叔。”然后放声大哭。
刘秀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咬着牙不敢说话,只怕一说话自己也要痛哭起来。众人围着刘秀道:“大司徒死得太冤了。”
“太冤了。”
“文叔,不能让大司徒就这么冤死啊。”
“不要说了。”刘秀突然大声喝道。众人都楞了,全场一片寂静。
刘秀长长出了一口气,终究没有让眼泪流出来。看过众人,刘秀缓缓道:“大司徒既然已死……以后就不要再说了……皇上和诸位将军让我问候大家。”刘秀说完了这几句,再也说不下去了。
众人呆呆地看着刘秀,不知所措。刘秀表情木然,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
刘秀扶起刘章和刘兴,缓缓走过去,在向玉跟前跪拜下去。向玉扶起刘秀,刘秀不敢起身,轻声道:“嫂子,快葬了大哥吧。”刘秀眼中噙满了泪水。
向玉没有应声。刘秀轻轻抬头对向玉低声道:“嫂子节哀,大家都要好好活下去。”
向玉从刘秀悲哀而坚毅的眼神里读懂了他心中之意。
众宾客慢慢散去。刘秀赶紧将刘縯草草下葬。
10-10
邓晨见刘秀木然不语,知道他将悲哀深藏于心,担心他过度压抑,便找机会安慰刘秀,“文叔,伯升已去,不要过度悲哀,我过几日就要北上,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刘秀道:“二姐夫放心,我知道分寸,你自己多保重。”
邓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我们选择了起事,就无法避免这一路的凶险,开弓没有回头箭……”邓晨想起了邓家祖坟被扒,想起了在小长安遇难的刘元和几个孩子,也不禁万分悲痛,只是不敢在刘秀面前流露出来。
一提到大哥,刘秀几乎无法自抑。半晌才道:“是的,我们不会放弃的,大哥也不愿看见我们放弃。”
“文叔,你还记得蔡少公说的话吗?”
刘秀低头不语,他永远记得和大哥、邓晨一起在蔡少公家听到的话。但这一切都不重要,没有什么比大哥在自己心中更重要。可大哥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了,刘秀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邓晨见刘秀低头不语,安慰道:“伯升走了,他的理想不会走的,还在所有刘家人的心中。文叔,你不会让他失望的。”
刘秀难过地看着邓晨,轻声道:“现在刘玄已经是天子了,刘家的起事终究没有白费。”
邓晨摇摇头道:“一切还没开始。”
邓晨靠近刘秀,突然扶住刘秀的肩膀,坚定地看着刘秀道:“你才是刘家唯一的希望,也是天下人的希望。”
刘秀心中一震,强自镇静地看着邓晨。这一对饱经苦难的郎舅相对而视,刘秀握住邓晨的手臂,低声道:“多保重。”
10-11
阴丽华从新野赶来时,刘秀已经处理完刘縯的后事。
送走宾客,刘秀回到房中,见阴丽华一个人在房里,房中光线昏暗,静寂无声,窗外夏虫嗡嗡鸣叫,彷佛在夜空中引着人的心。刘秀紧走几步,上前拥住阴丽华,轻声道:“丽华……”心中的伤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阴丽华心疼地望着刘秀,还没有说话,便红了眼圈。刘秀不想让阴丽华看见自己的伤痛,想挤出一丝笑却笑不出来。刘秀戏谑道:“见到我就这么难过?”说到“难过”便再也说不下去。
阴丽华摇摇头,咬着牙不说话,低下头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刘秀强装的坚强终于被温柔地融化,再也忍不住,一把紧紧抱住阴丽华,无声地痛哭起来。阴丽华止住哭泣,轻轻抚着刘秀的后背。刘秀伤心欲绝,难以自持,一下跪伏在地,抱着阴丽华的腿呜呜哭泣。阴丽华看着心爱人的悲痛,不禁心如刀割,轻轻地抚着刘秀的头,任刘秀尽情地痛哭,也一任自己的泪水尽情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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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异回到父城,劝说父城长苗萌一起归降刘秀。苗萌道:“如今天下大乱,新朝想必不会长久。但更始新立,也不知是否能够成事,我们当选择一个值得托付的主。”苗萌对冯异一向是言听计从,但对归降之事还是心存疑虑。
冯异道:“刘伯升是天下一流的英雄豪杰。刘文叔也是世不二出的英雄,他带的军队对百姓秋毫无犯,从不掳掠,他们兄弟必然是能成大事的主。”
苗萌道:“现在只怕还难说未来如何。”
“昆阳之战,震动天下,已把新朝的主力和气数灭尽了。现在正是我们作出选择的时候。”
苗萌最终同意冯异的建议,又与冯异一起劝说周围五个城池。大家对冯异的才能与见识深信不疑,一致愿听从冯异安排。
正当冯异带领大家准备归降刘秀时,传来刘縯被杀的消息。众人大吃一惊,苗萌心中不安,便问冯异道:“如今刘伯升被杀,我们是否还要归降?”
冯异道:“降还是要降,但如今刘伯升被杀,说明更始帝容不得天下英雄,也必难长久。但刘秀一定是能成大业的人,你我降刘秀就是。”
傅俊久等刘秀不来,又不见冯异来降,心中着急,更加确信冯异有诈,必不肯就这么轻易归降,也就不再把刘秀的叮嘱放在心上。傅俊引兵去战,连续十数日进攻,终究没有任何进展,只得退兵回营。
更始元年(公元23年)八月,刘玄派遣王匡率大军进攻洛阳,又派申屠建和李松等人率军进攻武关,直指长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