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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取得小长安大捷以来,甄阜和梁丘赐志得意满,想不久前纳言将军严尤被绿林军所败,两人俨然已经超过了严尤,就要进入名将之列了,现在就等着年后决战,到时必将震动整个朝廷,成为真正的千古名将。二人见到刘縯来信,不禁相视大笑,好像已经看见了荣耀加身。甄阜道:“死到临头,还想着为死者祭奠,还想过年?”
“叫花子也有个大年三十嘛,由他去吧。”
“也是,再不祭奠,只怕明年连祭奠的人都没有了。”说完哈哈大笑。
“不过也要防着一点,别让他们耍什么诡计。让弟兄们过个好年,过完节痛快打一场。”
二人正说笑,只听有人道“岑彭求见”。
甄阜见岑彭进来,不由皱眉道:“你不在宛城好好守城,跑来这里干什么?贼兵偷袭怎么办?”
岑彭道:“我就是怕贼兵偷袭,特来看望两位大人。”
梁丘赐道:“你好好相助严大人守好宛城就好,丢了棘阳还不知道教训吗?”严大人是宛城主将严说。
岑彭道:“我得知两位大人的布军,心中不安,特来看看。”
岑彭的话让两人刚刚浮想中的荣耀感顿时全无。甄阜心中不悦,脸上一沉,“我们的布防,你有什么不安的,当初要不是你不战而弃,何来我们今日辛苦。”
岑彭脸上一红,“棘阳之失,是下官之罪,不过我也有苦衷。”
甄阜一摆手,“我们也不怪罪你,只希望你戴罪立功,赶紧回宛城,绝对不容再有闪失。”
“宛城的防守,大人尽管放心。我听说潢淳水上的桥梁已烧毁,特意来建议修复……”岑彭知道甄阜与梁丘赐的防守对宛城至关重要。
甄阜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叫破釜沉舟?”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势和布阵,当年项羽……”
甄阜实在无法忍受下属竟对自己的布兵指手画脚,不禁怒道:“当年个屁,败军之将,还给我谈什么当年,说什么布阵。”
岑彭满脸羞愧,施礼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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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棘阳城内,义军一边畅情吃喝,一边暗中准备。城内外增添了不少新坟,青烟缭绕,哭声不断。
终于等到腊月三十日晚上,棘阳城内一片寂静,整座城早已充满了浓浓的杀气。义军将士们紧张而兴奋地作最后的准备,所有的道路已经侦查了无数遍,刘縯给各路义军作了动员,要求所有人必须作足够的准备,所有的路线和行动都要烂熟于心,甚至连如何进行第一击都已预有设想。已经憋了十余日的将士们迫不及待地等着刘縯的命令。
夜色越来越浓,棘阳城像往日一样亮着稀疏的灯火。远处甄阜的大营却是灯火通明,一派吃酒嬉笑的热闹,就要告别一个年头迎来新的一年,将士们纵情尽欢,不醉不休。
第一队出征的将士已经排好了队列,刘縯站在旁边,能清晰地听到每个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刘縯看向另一个方向,蓝乡如往常一样,灯火黯淡,寂寥无声。刘縯终于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出发”,声音不大,却像一声清脆的霹雳落在每一个人心上。第一队人马一个一个在刘縯眼前迅速闪过,就像一群夜色中的精灵,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其他几路人马还在休息。刘縯却无法安睡,他一直注视着蓝乡的方向,心中一遍遍默想着那里的情形。这是小长安后的第一战,绝对不能有失,明天早上还有更大的决战,更不能有失。刘縯又去看计划安放辎重的地方,除了守卫,还没有任何人回来。刘縯来回踱步,心里盘算着第一拨人马回来的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縯只觉恍然入睡,猛听有人道:“大将军,他们回来了。”
刘縯跳了起来,赶忙出去。夜色中只见人影绰绰,他终于看清楚大批的人马驮运着粮草辎重,很快就把一片空地挤得满满的。刘縯压住内心的兴奋,不断轻轻对回来的人道“辛苦啦”。
也不断有人回应着“大将军好”“不辛苦”。
人马来了又去了,刘縯放心了,真正的决战就要拉开序幕了。
天色逐渐有了亮光,空气中流动着薄薄的冰冷雾气。刘縯看向甄阜和梁丘赐大营,冷冷一笑,一会儿就该让你们领略一下比这雾气更加冰冷的滋味。所有的人马都已经集结完毕,距离甄阜的大营只有一步之遥,似乎已经能够听见营房中的呼噜声。刘縯默默看向蓝乡方向,忽见火光冲天,刘縯心中一荡,一声大喊:“冲啊。”三路人马像出笼的猛虎呼啸而去,很快就冲进了甄阜的营区。
甄阜和梁丘赐听见喊杀声时犹在梦中,但两人久经战事,毫不含糊,一跃而起,提刀出门就开始集合人马。可怜很多人还没出门就已经做了刀下鬼,出了门的却迷迷糊糊辩不清方向。好不容易集合起了人马,又被杀过来的义军冲乱。甄阜和梁丘赐知道自己的人员数量远胜义军,虽然受到巨大冲击,两人依旧继续召集残余人员,一边抵抗一边后退。却不料后面杀出一支人马,甄阜和梁丘赐强装的镇定再也坚持不住。军队一下大乱,人马拥挤着向南而去,突然南面又杀出义军,新朝的人马彻底被冲乱了。有的逃向沘水方向,有的逃向潢淳水方向,但河上的桥梁早已经被甄阜烧毁,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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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的士兵被挤进了冰冷的河水,河水里很快就浮满了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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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渐明,雾气在晨曦的光芒中慢慢散去,喊杀声渐远渐小,直到最后完全安静下来。战场四周,尸横遍地,河水里飘满了尸体。在乱尸之中,很容易就找到了甄阜和梁丘赐,将军的铠甲在新年的阳光下依然格外醒目。
刘縯终于开心地笑了,这一仗,甄阜和梁丘赐的主力被全部消灭,而且获得了大量的粮食辎重,义军将士们心花怒放,痛饮相庆。刘縯准备休整几日,直取宛城。
刚休整一天,探兵来报,严尤和陈茂正带领兵马向宛城进发。原来严尤负责追缴绿林军,绿林军分兵几路后,严尤一路追击王常的人马,被王常辗转甩脱后最近才进入南阳。昨晚听到甄阜梁丘赐全军败亡,严尤连忙下令急行军,赶往宛城。严尤深知宛城若失,必会天下震动。
刘縯得知严尤赶往宛城,心中大喜。刘縯对南阳一带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严尤从南而来,必过淯阳,这是离双方军队最近的一个伏击点。按探兵所报,严尤的军队在几个时辰后就将到达淯阳。
刘縯命令立即停止休整,除了部分人员留守棘阳,其余人员全部出发。刘縯亲率大军直奔淯阳,一到淯阳便迅速将主力兵马布置到大路两侧山林之间。
过一会,严尤与陈茂果然引兵而来。一进淯阳,严尤见地势不利,便勒住兵马,小心探看,忽听锣鼓响起,隐藏在两边的义军已经冲杀出来。严尤一看果有伏兵,调头就走,义军紧紧追击。严尤和陈茂无力抵抗,率残兵败将仓惶而逃,又被义军阻断了逃往宛城的道路,严尤只得往长安而去。
大败严尤后,刘縯带领部队马不停蹄直奔宛城。起义军很快到达宛城,刘縯将宛城出入口全部封锁,又令大军分几个方向包围宛城。
围住宛城,刘縯这才松了一口气,宛城虽然坚固,终究有拿下的时候。
起义军连续两次大捷,现在又包围了宛城,全军士气大振。宛城是南阳首府,是天下的大城市。宛城被围,一下壮大了起义军的声威。刘縯又组织人员发动宣传,向南阳各地发文揭发王莽朝廷的罪恶。起义军的行为极大地鼓舞了周边百姓,每天都有很多人加入到起义军中。不到一个月,起义军已经发展到十几万人,但绿林军将领依然掌握着整个义军的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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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刘縯正在组织将士攻城,有人来报告,说是义军将领们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刘縯心中不悦,自从包围了宛城,这些将领们就已经安于享乐了,动辄醇酒妇人,如今攻城才刚刚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有了斗志。刘縯曾给他们暗示,希望起义大事不要被享乐所影响,但他们并没有改正之意。刘縯知道这些人不好管,上次因为抢劫百姓的事弄得彼此不愉快,但既然要图谋大事,又不得不包容他们。
刘縯赶到时,见都是绿林军的将领,心中一愣,忽然看见刘玄,心中更加诧异。刘玄是一年前投身到“平林兵”中的,当初刘玄的父亲刘子张被官府抓捕时,刘玄杀了一个路人让家人对外宣称刘玄已经死了,官府见刘玄已死,便将刘子张释放了。刘玄既然被宣称已死,便不能再回南阳了,他只好四处游荡,后来投身到绿林军。因为刘玄在义军中级别很低,所以义军的军事会议,他都不曾参加。新近义军扩大,他才被提拔起来,平日也没有机会接触刘縯,只与刘縯远远打过照面。
刘縯见刘玄正向自己张望,便问道:“圣公,你怎么在这里?”
刘玄突然见到刘縯,心中害怕,不禁浑身紧张。听刘縯问话,刘玄身子一哆嗦,“哼哈”两声,竟说不出话来。刘縯知道刘玄一贯如此,也不以为意,不再理他。刘縯正欲问王匡有何事,就见王凤站出来说话:“今日找天柱大将军来,是想和你商议关于拥立皇帝之事。”
刘縯只是“嗯”了一声,并不说话。见绿林军将领们都在看着自己,刘縯立时有种不祥的感觉。
原来随着连战连捷,刘縯的声望越来越大,这些绿林军的将领们担心如此发展下去,刘縯很快就会被拥立为皇帝。刘縯一旦称帝,绿林军就不再是以前的绿林军了。这些人虽然佩服刘縯的才能,但闲散惯了,都怕被他管束,便私下商议,趁现在绿林军占有优势,赶紧从绿林军中立一个刘姓人作皇帝,这样刘縯没法反对,绿林军又能控制局面。“平林兵”中的刘玄是义军将领,又是宗室子弟,性格懦弱,能够完全听命于绿林军,于是,众人便背着刘縯商议好立刘玄为皇帝。
王凤见刘縯不语,接着道:“如今我们义军队伍日渐庞大,为了协调大家的行动,使我们义军有统一的号令,我们想立刘玄作为皇帝,所以请你来商议。”
刘縯直觉心头一震,明白了这些人的意图。刘縯转头看向刘玄,刘玄见刘縯看过来,忙低下头去,浑身哆嗦,不敢抬头。
刘縯知道这些人想给自己出其不意的决定,让自己没有回旋余地。刘縯压住心中的不满,朗声道:“各位将军,如今宛城战事正急,什么时候能攻取还不好说,现在讨论立帝的事,只怕为时过早。”
“我看一点也不早,现在我们义军人多势众,攻破宛城是迟早的事。但如果不早立皇帝,大家没有主帅,只怕不好协调行动。时间长了,别说宛城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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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只怕棘阳也保不住。”朱鲔说得冷漠而坚定。
刘縯缓缓扫视在场的将领,几乎清一色的绿林军将领,明白他们是要胁迫自己同意。刘縯略一沉思,抬手向各位抱拳道:“蒙各位将军的好意,看重我们刘家宗室,推举刘玄作为皇帝,我对各位的义举深表感谢。只是如今起义初始,大业未定,我们一旦拥立皇帝,必然成为天下众矢之的。青州、徐州的赤眉大军,有数十万之众,尚未拥立皇帝,一旦知道我们立帝,何尝不会效仿,也会拥立自己的皇帝。如此这般,只怕新朝未灭,我们起义军便先斗起来。这哪里是我们起义的目的呢。如今我们宛城还未攻下,先立皇帝,反而使我们成为攻击的对象,怕是不妥。如果因为我们拥立皇帝而让这一片土地的百姓跟着遭受苦难,这哪里是好的计谋呢?咱们可以这样,暂且不立帝,我们可以先称王,称王一样可以统一号令,图谋天下,与皇帝并无二致。当年高祖正是因为先称汉中王而后有天下。等消灭了新朝,如果将来赤眉大军拥立的人贤能,我们就拥护他作皇帝,如果他们拥立的人不贤能,我们再立我们的人作皇帝也不晚。”
众人见刘縯从容大度,讲得合情合理,没有半点可以反驳的理由,原本说好拥立刘玄的人都纷纷赞同刘縯的意见,连连道“好”。
大家就要同意刘縯的意见时,忽听有人道:“不行!”
说话人是张卯。张卯生性桀骜,对刘縯尤其敬畏,见大家商量好的结果就要被刘縯改变,心中又恨又气。张卯拔出佩剑,连连击地,愤怒地看着身边的各位将军,脸上的横肉不停抖动,大声道:“我们对自己所作的事,如果抱着怀疑的态度,一定不能成功,既然今日决定了,就不该三心二意。”
众人愕然,觉得张卯讲得也有道理,不禁犹豫起来。
忽见刘稷赶来,远远喝道:“若要立皇帝,也当立天柱大将军,谁有他的声望和能力?”
绿林军的张卯和朱鲔忙道:“立皇帝不是打仗,得要大家拥护才行。”
绿林军中只有王常是真心敬服刘縯,愿意拥立刘縯。但宗室子弟的将领比绿林军少很多,又不在场,即使在场,也完全无法和绿林军抗衡。
刘稷怒目喝道:“大丈夫图谋天下,为什么不立英雄!”
张卯把剑一挥,“大丈夫就当求荣华富贵,岂是为了图英雄之名?”
刘縯见两人拔剑相向,只怕很快就要打起来,知道今日之事他们早有预谋。刘縯虽然心中伤痛,但刘家宗室力量在军中处于弱势,根本无法左右大局,与其两败俱伤还不如暂且拥立刘玄,毕竟是自己的宗室兄弟。光复刘家的大业何尝不是自己的梦想,纵然自己不作皇帝,只要光复高祖大业,自己又有何怨何愧。心中想定,便大声道:“大家不要争吵,如果因我刘縯而致使义军分裂,让我如何担当这样的罪过。”
张卯和刘稷都住口不言。
刘縯威严地看向在场的将领,朗声道:“感谢各位英雄,我们起事至今,得到诸位相助,使我们能顺利发展,但我们起义的目的又岂能只是为荣华富贵。如今王莽无道,天下黑暗,我们是为铲除无道的黑暗而兴的义兵,是为光复汉室而举的义旗。我刘縯尊重各位将军的意见,愿拥立刘玄为帝,只是希望各位将军记住今日的拥立,能够为大家共同的理想一起同舟共济生死与共,直到建立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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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起义军在淯水之畔,筑起高台,刘玄被众人拥上高台,面向南方而立,接受众人朝拜。
看着众人下跪,刘玄羞惭难当。几年前亡命江湖,一年前才投身义军,几天前才被封为更始将军,而今一下成为这一群英雄豪杰们的天子。人群中,他看见了刘縯炯炯有神的双眼在众人中格外明亮,不禁又羞又怕,浑身冒汗。
刘玄建号为更始,这一年是新天子刘玄的更始元年,这一天是公元23年的二月一日。
紧接着开始分封群臣,刘家宗室的族长刘良被封为国三老,三老是对德高望重的老人特别设置的职位,负责进行教化等事务。绿林军创始人王匡、王凤分别封为定国上公和成国上公,“定国”和“成国”只是一个美称,因为刘玄的帝位是绿林军所立,所以就给这两个创始人特别的美称。又封朱鲔为大司马,统领天下兵马,是武职的最高官职,封刘縯为大司徒,相当于丞相一职,封陈牧为大司空,为管理水土之职。绿林军将领多被封为骠骑将军、车骑将军,舂陵兵将领多被封为偏将军。刘秀被封为太常偏将军,太常原本是逢节日负责祭祀社稷、宗庙以及朝会丧葬等礼仪的官职,太常偏将军便是辅助其他主将的将军。
刘玄对刘縯的分封实际上是剥夺了刘縯对整个队伍的管理权,使整个军队牢牢掌握在绿林军手中。刘縯所掌握的兵马只有最初的刘家宗室子弟,但因为义军将士都敬服刘縯的指挥能力,整个义军的总指挥只得仍由刘縯承担。起义军还指望着刘縯打下宛城,好让刚刚成立的更始政权有一个可以立脚的地方。
绿林军拥立刘玄对舂陵将士是一个沉重打击。跟随刘縯多年的兄弟们无不痛心疾首,但刘縯神情自若,不断安抚大家,不得有任何非分之想,大家只能有一个理想:光复汉室,而现在,只能有一个目标:攻取宛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