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比之前清减了几分,让新做的夹衣显得有些肥大,看来病还未完全好利索。
身子不好还跑来北城干嘛?姜久盈不禁有些恶趣味地想,五叔是个大龄未婚男青年,或许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近女色?在北城有那么一两个红颜知己?
但姜承辅还是个孩子,五叔你可不能带歪祖国的花朵啊~
北城临街哪有什么正经民居,这门口素淡、装饰简单,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普通民宅,说不得就是暗门子的所在。
姜文远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对小弟带着儿子跑来这烟花之地颇有微辞。
只见他脚步顿了顿,示意平贵叔上前制止他们。往日眼不见心不烦了,反正他知道五弟是个有分寸的,但今儿碰上了,可不能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去见个私娼。
“爹爹。”姜承辅个棒槌,看见突然冒出来的平贵叔,四下张望发现了父亲的所在,连跑带颠地过来,还嬉皮笑脸呢。
“爹爹,五叔的病快好了。”姜承辅是打心底里高兴,平素高高在上跟个神仙似的五叔,这几天苍白憔悴,怎么能让他不心疼。
眼见五叔吃了娟娘开的药,一天一天好起来,姜承辅还觉得自己一开始不应该看人下菜碟,因人家是个女子,还是北城出身,就轻视人家。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你五叔没个正型,你也想学?别忘了你差点被谁害死,怎么还如此沉迷女色?”姜文远疾言厉色地训斥。
一个柳元娘,已经吓掉了姜文远和宁氏的半条命,再来一次,他们可受不了。姜承辅是数鸡的吗?记吃不记打!
“不是的,爹爹,这里住着的,是位大夫,五叔还认识她,我是陪五叔来看病的!”姜承辅跺跺脚:“您别乱说!”他明明已经改好了很多,自回了京,没有跟着任何一位美女屁股后头跑。
大夫?姜文远有些诧异,泥潭子里开荷花啊?哪个大夫会这么想不开,跑到北城来开医馆,不怕最后沦落到专门给娼优们治说不出口的病吗?
倒不是说病本身有三六九等,只是给下九流看病,真正的医者都是不愿的,人分三六九等,自然人身上的病也被分了三六九等,这是人性使然。
因此北城的人病了,多是寻个铃医,或者在外面混不下去,找个青楼将就的半吊子大夫随便看看,若有那有点子家底的,也会偷偷变换装束,跑去东城找正经的医馆看病。
堂而皇之在此开店的,还真绝无仅有。
不过姜文远相信儿子不敢骗他,问了两句姜文盛身体如何。
娟娘已经将门打开,静静站在一旁等姜家叔侄二人进入,姜久盈看到一个媚眼如丝的中年美妇,仅流露出来的神态动作,就知道她绝不是良家。
这样的人是个大夫?真的没问题吗?
五叔如何,还轮不到她一个小辈管,父亲带着她走,她便走呗。
良觉的娘自儿子死后,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加上年纪大了,恩客比之前少了许多,老鸨又不是做慈善,没得一直养个不挣钱的粉头,便在良觉死后半年,将她赶出了楼里。
北城有专门安置过气小姐的场所,所以也有人戏称,进了北城的地界,成了贱籍的人,一辈子都离不开北城。
有那些混得好的,积存下的私房多,有幸活到年长时,交了赎身银子,剩下的还能置办个小院养老,安度晚年。
当然,这是极少数花魁的待遇。一般年老色衰被青楼放弃的,要钱没钱,要技能没技能,还一直过着昼夜颠倒、不事生产的日子,是很难适应老年生活的。
不过三十几、四十岁的年纪,她们一个个状若老妪,勤快点的,靠着浆洗过活,还没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的,则放弃了挣扎,于某天饿死在低矮的民房里也不新鲜。
她们的死,甚至换不来别人的一声叹息,毕竟大家都挺忙的,人情味什么的,也得填饱了肚子才会生出来。
姜久盈被眼前生活条件之恶劣震惊了。
刚刚她跟随父亲经过的主街光鲜亮丽,真真如白居易的《琵琶行》里写的那样,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奢靡异常。
没想到转过两条街,映入眼前的就是污水横流的小巷、破衣烂衫的老妪、摇摇欲坠的茅屋,甚至还有倒在路旁不知死活的人。
冲击有些太大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写照,让姜久盈有些缓不过神来。
也不知良觉娘是否还活着。经过了这么多年如金丝雀般的圈养,但凡意志消沉些,都是活不下去的。
很幸运,他们一路打听,还真找到了她。
眼前这个女人,虽神色中难掩疲惫,但她至少还有心思收拾干净自己,一身的粗布麻衣还算整洁,知道来找她的人是谁后,浑浊的眼神中透出来几丝光。
她慌忙从一盆脏衣服中抽回手,随便蹭了两把,便直接冲着姜文远跪倒:“青天!我儿死得冤啊!”
她从未期待过这个孩子,甚至一度因为他的到来使自己身材走样而心怀怨恨,然而也正因为有了儿子,她才会在有时觉得自己是个正常的女人,活得不再那么浑浑噩噩。
她希望儿子能离了青楼,至少可以有一个未来。
良觉长得不算太好,她知道这是上天的恩赐,长得太好的贱籍中人,男男女女都落不得好下场。
如果仅仅给儿子赎身,她手头的钱足够了。
刻意不与之亲近,想将他从楼里赶走,表面上看去是她冷血冷心不是合格的母亲,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到底是谁,要这么残忍,从她身边夺走儿子,这辈子唯一真正属于她的亲人!
听闻刑部的大人纡尊降贵来查案,她只有感激,却身无长物,唯有多磕几个头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你莫急,且从头说来,那日良觉外出,事先可有异常?”
儿子横死这两年,她第一恨的就是凶手,第二恨的则是自己,要不是她非逼着儿子出去寻个学徒工来做,儿子顶多当个没有出息的龟奴,却能好好活着。
爱子却害了子,她每日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