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按照往常的经验给每个班级分了几袋子的煤。高年级壮实的学生协助老师往袋子里铲煤,各班的男生三五个人一组一袋子一袋子的往回搬煤,堆到了教室黑板右侧的角落里。煤搬了回去,生煤的炉子、烟囱、小铁锨、火钩、放炉子旁装煤的木盒子也被从杂物室里翻了出来。学校安排人在每个班讲台前面把炉子支了起来,把烟囱组装好,上端吊在了房梁上,窗户上端卸了一页玻璃,换了个带圆孔的木板,把烟囱末端伸了出去。
路上的水坑第一次结了薄薄的冰,有气泡的地方是白色的,说话哈出了雾气,于乐一路踩着冰进了学校。学校决定开始生炉子了。老师安排生炉子的值日生,值日生要在上课前半个多小时提前到,把炉子生好,考虑到天不亮,离家远的孩子去学校不安全,所以让离家近的孩子自愿报名。
“明天开始生炉子,谁会生?”老师问完,七八个男生举起了手。
“于坤、刘飞,张鹏辉,你们三个以后负责生炉子,每天六点半前必须到学校,上课前生好。”老师选了柳沟村几个离学校近的孩子,刘飞是学校看门老大爷的孙子。
“老师,我也要生炉子。”大海一看老师没选他,毛遂自荐起来。大海是于乐村的,住在西南角跟甜甜是邻居,离学校比同村的其他孩子近一些,是跟于乐一样,晚了半个月入学的村里刘永浩的儿子。
“刘超海,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早上起得来吗?”
“肯定起得来,没问题。”大海性格外向,人来疯,自来熟,顽皮,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什么话都敢说,有时候跟他老爹一样爱吹牛。
“于坤、刘飞,张鹏辉,还是你们三个生炉子,刘超海,你要是来得早就帮帮忙。大家以后早上要带苞米皮和苞米骨子(玉米棒芯)来学校,用来引火生炉子,一人一天,张莉,从你开始,往后排,排到谁谁就给我六点半前到,别耽误了人家生炉子。苞米皮和苞米骨子一样一袋子,够生炉子的就行,自己都算好了,哪天轮到自己。”张莉就是于乐幼儿园的同学莉莉,坐在第一排最右边。
大海听到自己可以生炉子兴奋不已,下了课拉着其他仨人围着炉子研究起来。他们从袋子里倒了些煤出来装进了木头盒子里,搬到了炉子旁边,用小铁锨把大块的敲碎,为第二天生炉子做起了准备。生炉子比上学有意思,玩火比读书更有趣,尤其是对男孩子来说,就是喜欢鼓捣这些东西。
第二天一早,看门老大爷把自己的炉子生了起来,把老师办公室的炉子也点着了。于乐进了学校,六七个铁管烟囱咕嘟咕嘟的冒着烟,灰白的烟是烧苞米骨子的烟,点着了煤,便冒出了浓郁的黄烟,等煤彻底烧了起来,烟就变淡了许多,看着几个烟囱,就能判断出每个班炉子生到了什么程度。
冬天的阳光少,天灰蒙蒙的,校园里满是烟灰的味道,似起了雾。于乐走进了教室,呛得咳嗽,那几个还在围着炉子转悠,不一会儿喊道:“煤着了,煤着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的来到了教室,炉子也生了起来,烟气散去了不少。
诺大的教室,就生了一个炉子,对坐在最后排的于乐来说,并没有增添太多的热量。天气不好的时候,烟气会灌进教室,铁管烟囱连接处会冒烟,要时不时的开开门和窗户。炉子盖冒烟的时候,要打开炉子拿火钩捅捅炉膛的煤,让它通气儿。稍大的干煤块彻底烧着了后,要放湿煤,木头盒子里撒了很多水,把煤搅拌的湿湿的,隔断时间放进一小锨,这样耐烧,不至于浪费。炉火旺的时候,炉体都会被烧红。
总之,教室太大,炉子太小,加上时不时的开门开窗放气,除了呛得慌,于乐并没有觉得炉子有什么好处。坐在正中间前两排的同学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老师把凳子搬到了炉子跟前,翘着二郎腿上课,一个冬天,她基本上都坐在那里,在那里讲课,批改作业,检查学生背诵,把调皮的,作业错误太多的喊过去抽上几棍子,像是长在了那里。老师不允许学生靠近炉子,担心他们吃了亏,但只要老师不在的时候,大家还是会跑过去围成一堆烤火取暖。
天气越来越冷,于乐的手脚又生了冻疮,手指头肿的一般粗,有时候太痒,挠出了脓水。虽然上学的时候带了个能盖住耳朵的帽子,但上课的时候老师不允许带帽子,他的两只耳朵也起了冻疮,有摸起来硬硬的小包,靠近炉子的时候,有冻疮的地方奇痒难忍。
手冻得麻木,写字也变得慢了许多,歪歪扭扭的字迹也让他没少挨老师的打。后来,很多人都带上了织的露着五个指头的手套,张玉英给于乐也买了一双,于乐戴了一天,觉得别扭,不方便,再没戴过,他不喜欢双手有被束缚的感觉。
进了腊月门,阴了两天后,下起了第一场鹅毛大雪,雪一直下了一上午,雪停了,老师安排学生们出去扫雪。大家在雪地里撒欢儿,于乐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没过了铁撮子,没过了自己的小腿肚。边扫雪,边打雪仗,大冬天竟跑得脑门上冒出了热气。进了教室,大家把湿漉漉的手靠近炉子,热气蒸腾着,冷、热、痒、疼各种感觉从手上传来。
晚上放了学,于乐和毛毛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在两个村子中间,平滑的雪面上有着各种小脚印,他俩猜测那些是鸡的、黄鼠狼的、兔子的,有时候顺着脚印一直走,想看看去了哪里,最后基本上都钻进了旁边的果园或者更远的田野中。
腊月初七,于乐的爷爷烧一周年,于乐中午放学回家,发现了一屋子的亲戚,还没开饭,张玉英给于乐盛了点吃的,让他吃完赶紧去上学。于乐读小学的时候,没请过一天的假,在他的意识里,没有比上学更重要的事情了。而且,再大的事也不需要他这个小孩子参与。
“乐乐,还记得你爷爷吗?”于乐的二舅时隔一年,又用同样的话来逗于乐。
于乐皱着脑袋想了想,说:“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