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沈一心如此威胁的话,乌鲁和塔琪二人哪里还敢迟疑?
她们对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便将皮卜士六人,一股脑儿丢到了大门外。
沈一心明白,鬼沃赤安排的奸细,肯定不止这几个人。
于是,她便将神色一凛,继续对剩下的十四名男伶道:“你们既然都是做伶人的,那唱戏、作舞,应当都不在话下吧?”
面皮最为白净的渊簇抢先上前一步,将头一昂,用力甩甩他那头浓密的墨色长发,洋洋自得道:“自不在话下!”
沈一心点点头。
同时,她又捉弄般想着:既然聂远征接了林太后的命令,要留在我这里。那我倒要看看,此番,他用什么法子渡过难关。毕竟,他身为禁军统领,平日里只会舞刀弄枪,至于唱戏、作舞这些下贱营生,他不仅不会,还应当觉得备受屈辱才对……
十四名男伶人依次站成一排,从第一个渊簇开始唱了起来。
本来听渊簇说话时,沈一心并未觉得他的嗓音有何独特之处,直到他此刻一展歌喉。
渊簇唱的乃一首叫做《上邪》的乐府民歌,歌词是这样的: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首歌,沈一心原先在苏州的醉青楼时,也曾听风见派的姑娘们唱过,但却没有一人能唱出渊簇的这种感觉。
他的歌喉婉转、低沉,能将这首歌中忠贞不渝的爱情誓言,表达的淋漓尽致。再者,这首歌的起调本身就很高,且唱到后面时,更需一浪高过一浪。若是由先天不足的人来唱,别说是准确表达这首歌中的情感了,单是这个调子,就能让人退却三分。可渊簇唱起来,却丝毫不显吃力。
不仅如此,渊簇在唱到动情之处时,还特意加了些情真意切的微微颤音在里面。故,整首歌听起来既完整,又感人至深。
沈一心笃定地想着:这个渊簇,之前定是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他确是供人娱乐的男伶不错。不过……这也不能排除他是鬼沃赤派来的奸细的可能性……
心中如此想着,沈一心嘴上便道:“唱得不错。你就……留下吧!”
渊簇急着表现自己,赶紧又上前一步,提醒道:“可是,乌妮尔大人还没有看过我的舞姿呢!”
沈一心冷冷轻笑一声:“我的眼睛这样,你觉得……我看得了吗?”
其实,还不待沈一心开口,渊簇就后悔了。
他干嘛要多嘴这一句?
毕竟,他很怕自己也像方才的皮卜士几人一样,因为一时失言,就被赶出门去。
于是,他连忙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道:“我……我为了让乌妮尔大人知道自己的长处,就口不择言了!大人莫怪!大人莫怪!大人……就看在我们同是祯人的份儿上,留下我吧……!”
“祯人?”沈一心的眉头不可察地皱了皱,再吩咐刚刚回来的乌鲁和塔琪搬了张椅子出来,放到院中坐下,才懒懒对渊簇发问道:“说说,你是大祯哪里人?”
渊簇见沈一心没有第一时间赶他出去,就知道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他跪在地上,匍匐着往沈一心脚下挪了挪,再恭敬答道:“回乌妮尔大人,在下乃苏州锦丰人……”
“苏州锦丰人?”沈一心面上微微吃惊道:“你也是苏州人?”
“也是……?”渊簇忽然抬起头来,一脸欣喜道:“这么说来,乌妮尔大人也是锦丰人?!”
沈一心有些失神地摇摇头:“并非。我是苏州人……不过,锦丰也是苏州的,我们倒算是货真价实的同乡。”
“可……”沈一心倏地话锋一转道:“我记得锦丰那边,并没有姓渊的人家……”
闻言,渊簇脸色一红,不好意思一笑道:“不瞒乌妮尔大人。我原先的名字并不叫渊簇,而是叫……叫……”
说到这里,渊簇的语气里,忽然欲言又止起来。
可是,抬头看到沈一心一脸严肃的表情,他又下定决心道:“我原先叫李二狗,生在锦丰南村的一个破落户家里……”
一听到“李二狗”三个字,其他那些男伶,皆不约而同地“哧哧”笑了起来。
渊簇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又接着道:“我爹原先是个猎户,后来有一回上山打猎时,被黄袍子扯去了双腿,便断了营生,我们一家三口,就全靠我娘替别人洗衣裳养着。再后来,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我娘才忍痛把我卖到一官宦人家做歌妓。而那家老爷觉得‘李二狗’这个名字实在不好听,就给我改名叫渊簇了……”
见沈一心还没有说话的意思,渊簇只能继续道:“我在那位老爷家里学了些唱歌的技艺,可好景不长,那位老爷家道中落,我就又被他给卖了。几经周转,才来到鞑靼的迤都……”
沈一心点点头,示意乌鲁将他带下去。
渊簇却哭哭啼啼地跪在原地,不肯走。
他掏出袖中的帕子,边抹泪,边急切问道:“乌妮尔大人让我下去是什么意思?是要留下我,还是赶走我?”
沈一心无奈道:“你唱得甚好,说得也好。我自是要留下你。”
渊簇抹眼泪的帕子在脸上滞了滞,待反应过来后,才大张大合地趴在地上磕头道:“多谢乌妮尔大人!多谢大人!”
沈一心不耐烦地挥挥手,渊簇立时以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站起身来,再洋洋得意地扫视一遍其他男伶,才跟着侍女乌鲁离开了后院。
“还有谁的歌喉,能自诩高过渊簇的?自行站出来吟唱即可。”沈一心喝完塔琪端过来的一碗青砖茶,神色淡淡地吩咐道。
剩余的十几名男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出列。
片刻后,终于有一名鞑靼男伶主动上前解释道:“回乌妮尔大人,中原的调子实在太难,我们几个,只会唱几首鞑靼民谣……”
“巧了!”沈一心忽然出声打断那名男伶:“我实在听不来你们鞑靼粗犷的调子……这样吧!我不亏待你们几个,你们都去账房那边,一人领一两黄金,自行营生去吧。”
“大人……”那几名鞑靼男伶还待要说话,却被沈一心抢在头里道:“若是你们走得晚了,可就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了。哼!别忘了皮卜士几人……他们可是身无分文离开的。”
那几名鞑靼男伶着实为难了一阵,这才谢恩离开。
最后,这后院当中,就只剩下五名男伶。
其中,有两名祯人,三名鞑靼人。
沈一心暗暗腹诽道:这里面必然还有鬼沃赤的人!除了聂远征外,我得把他们都赶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