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声音似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了,沈一心心下,竟没来由地一阵担忧。
“少主!”
“少主!”
赶车的车夫惊叫起来,一直骑马跟在后面的阿鲁台和坤帖木儿汗,也关切地跑了过来。
“这小孩子的脸面还真是大!就连阿鲁台和坤帖木儿汗这样的大将,亦对他关怀备至!哼!是啊!像他这样身份尊贵的小王子……又哪里用得着我操心?”沈一心边如是想着,边熟练地伸开双手,扶着身旁的座椅,一步步向马车车厢外面走去。
“呜嘶!”
“阿哟!”
正咳得头脑发昏的额尔敦在听见沈一心的叫声后,当即从外面重新跑回车厢内,气喘吁吁问道:“怎么了?”
不等沈一心回答,额尔敦就率先发现她紧紧捂着左手的右手指缝中,在快速渗出极细的鲜红血丝。再低头一看对沈一心“哇哇”乱叫的兔荪,额尔敦立时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他上前一把捉过沈一心的左手,语气里既担忧,又着急道:“那畜生咬你了?!咳……咳!”
沈一心听额尔敦如此慌乱,不禁觉得既好笑又轻蔑道:“是啊!那小畜生咬我了。不过……这没什么吧?我在战场上受得每一处伤,都比这个严重多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嘶~”不等沈一心继续说下去,额尔敦就自袖中摸出一个黑色瓷瓶来,再将瓷瓶里的白色粉末,倒了一些在沈一心伤口上。
“这是什么药?怎么这样疼?!”沈一心一把拽回自己的左手,不停吹气道。
“哼!刚才你不是还在那里吹嘘自己是绝无仅有的女将军?怎么上这么点儿药就怕成这样?真是丢人!”额尔敦边喘着粗气,边将那黑色瓷瓶重新放回自己的衣袖里:“这药是绰绰出的干儿子配给我的。说是……被兔荪咬了之后,用它有奇效。若不然,就有可能会得恐水症……”
“恐水症?”沈一心暂且忘记手指的疼痛,将好看的小鼻子一抽,好奇道:“恐水症不是被疯狗咬过之后才会有的症状吗?你这兔荪……又不是狗……”
额尔敦白她一眼,不紧不慢解释道:“绰绰出的干儿子说,这恐水症不止被疯狗咬过才会得,被疯猫、疯狼这些东西咬过,也有可能会得。所以,你还是先用上这药,才更谨慎些。而且,这药不仅能防止恐水症,还有十分厉害的止疼、止血之效……”
听到这里,沈一心忍不住动了动自己受伤的那根食指,低呼道:“果真!不疼了,也不流血了!”
“我说得没错吧?”额尔敦稚嫩的声音里,有些许得意。
“哼!”沈一心丝毫不领情道:“厉害的是那个绰绰出的干儿子,又不是你,你在这里得意个什么劲?!”
“不错。”额尔敦竟难得地赞同沈一心道:“绰绰出的那个干儿子,确实厉害。他制出来的药,常常有惊人的奇效。说来也巧,他也正是你们中原人呢!你要是日后想家了,大可找他一叙思乡之情。”
闻言,沈一心心头竟升起一丝奇怪的预感,她脱口问道:“那个绰绰出的干儿子,叫什么名字?”
额尔敦略微沉寂了一下,才肯定答道:“他叫闫克围。”
“闫克围?”沈一心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心中立时就有了答案。
她冷笑一声道:“好啊!说不定,这个闫克围还是我的故人呢,我自然要找他好生叙叙旧。”
沈一心本以为,要见到像鬼沃赤这样的大人物,定十分艰难。
但在额尔敦的坚持下,她在当日的迎接晚宴上,就“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鞑靼大英雄。
同想象中的不一样,鬼沃赤不仅对她这个数次挫败鞑靼军的紫珠将军没有丝毫敌意,反倒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她。
那种热情的态度不禁让沈一心一度怀疑,她是不是鬼沃赤失散多年、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当然,这种荒唐猜测,自不可能是真的。但鬼沃赤对沈一心的喜爱,却是众目昭彰。
他亲自为沈一心斟酒,又在一高兴之下,赏了她一座能当即入住的迤都宅邸……
只是,整场热情高涨的晚宴,却在额尔敦跪下后,倏地冷淡了下来。
额尔敦格外恭敬地将双手抱在胸前,神情严肃道:“父王!紫珠是我从中原带回来的女子,恳请父王将她赏于孩儿,做孩儿的妻子。”
额尔敦说完这句话后,整个用来宴请的大厅,登时就沉静了下来。
沈一心使劲儿尖起耳朵,也未从鬼沃赤那边听到任何声音。
半晌,众人才见鬼沃赤将手里的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怒气冲冲道:“额尔敦!你还不到十一岁,就要娶妻?!哼!更何况,她还是个瞎子!……不行!你不能娶她!”
“为什么?!”额尔敦的语气里全是急促和不甘。
“为什么?”鬼沃赤冷笑道:“你擒她回来,确是大功一件!但你应当明白,她的作用……并非是做你的妻子。”
“我知父王想用她换取河套一带的城池,但……我们可以既将城池拿过来,又不将她交出去……”
“你以为那林太后是什么人?!是任由我们摆布的傻子吗?!哼!”不待额尔敦把话说完,鬼沃赤就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额尔敦!你虽然是我最为宠爱的儿子,但你也别太得寸进尺!此事……没得商量!”
“那……”在鬼沃赤面前,额尔敦完全没了小大人的气势,他放低声音,试探着开口道:“那要是林太后不愿用城池交换于她,我可否……娶她为妻?”
“不行!”鬼沃赤又是一口回绝。
“咳咳……!”听到此事被拒绝,额尔敦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咳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鬼沃赤似是不忍心看着额尔敦咳得肝胆俱裂的可怜模样,这才快步行至他面前,好言相劝道:“额尔敦!我最亲爱的儿子!我们鞑靼有多少美丽的女子还不够你挑,你非得挑个祯人?!”
沈一心猜测,这个时候鬼沃赤应当是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因为,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有明显的停顿。
之后,才听鬼沃赤继续道:“你要喜欢年长的漂亮女子,有坤帖木儿汗的女儿阿丽玛!你要喜欢和你一样大的女子,有失里的女儿通拉嘎!你要喜欢比你小的,还有敖嘎的女儿宝银……这些女孩子,哪个不比个瞎子强?!”
额尔敦用帕子拭拭嘴角,语气坚定道:“我不要她们……我就要她!”
沈一心听见,鬼沃赤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他将一玻璃制物摔碎在地上,大肆咆哮道:“你这个坏小子!我偏不让你如愿!要是林太后不愿用大祯的城池换她回去,我就砍了她!也绝不让你娶她做妻子……!”
“大王……”此时,一个温柔端庄的声音,忽然制止住了鬼沃赤的暴怒。
随后,沈一心又听见,一阵衣衫裙摆和首饰碰撞的窸窸窣窣、叮叮当当声,从宴会厅的门口至鬼沃赤的方向一路传到她耳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