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乌海的草原边缘,水草零散,牛羊不盛。然而便在此处,成了狄人王庭最后的落脚地方。
殷鹄抱着手,沉默地站在风中。
离开草原之时,自家主公所说,他所定下的计,只要不伤大策,斟酌无误即可。
先前时候,他通过灶大师的手段,便定下了狄戎内讧的第一步。让草原的小王庭,迁怒于戎人狼王,通传了所有的狄人大部落。
“李将派人来报,乌海旁的戎人王庭,已经在偷偷征召部落人手。而且,有一支三千人的沙戎先锋,已经先行出发。”
“三千人的先锋?领军的是哪位都侯?”
“中原奸贼,赵青云。”
“狗夫。”
听到这个名字,殷鹄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若按着他的以前的脾气,是忍不住要派出人马,仗剑泯恩仇,杀了这中原狗贼。
但现在,他所要考虑更多的是,是主公定下的大计。
“黄先生呢?”
“刚才已经去请……咦殷军师,黄先生来了。”
殷鹄转过身,一下子,便看到了走得连喘大气的黄道春。
“殷兄,刚好不巧……那狄人狗娃子,一直跟着我,不让我离开金帐。”
殷鹄沉默了下,并没有怪罪。
“道春,先前让你做的事情,可有问题?”
“并无,如今的狄人大部落都知晓,北狄小汗要与沙戎狼王,彻底决裂了……殷军师,但我讲句难听的,哪怕是决裂,这些狄人大部落,也定然不会选择现在的狄王庭。”
“狄人大汗若是死了呢。”殷鹄声音不变。
反而是黄道春,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明白,面前的殷鹄从一开始,就有了这种想法。
听人说,先前的幼帝袁龙……也极有可能是面前这位射杀的。
“若无猜错,狄戎人要动了。但在此之前,我等要在狄戎之间,留下一个血口子,使其不得黏合。”
“殷兄……怎说。”草原的开春之下,黄道春只觉得有些汗流浃背。
“你自然很容易说服北狄王庭,不若如此,明日便让这狄人小王庭,一路去乌海。”
“沙戎王有令,狄人王庭不可回乌海……”
“所以,便在这般的光景下,北狄小汗死了,再加上先前和戎人的决裂模样,那些狄人大部落会怎么想?”
“会以为是……沙戎人加害了狄人王庭。”
“这便是了。”殷鹄面无表情,“你需记住,莫要让这二者拧成一股绳子,有了狄人小汗之死,只需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二者便会内讧起来。”
黄道春久立,甚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庭的方向。
他明白,如殷鹄所言,小汗之死,在如今的情况下,是任何的毒计都代替不了的。不管怎样,虽然王庭破落,但小汗终归是狄人的一种身份象征。
“离乌海二十里的灌木林丛,我安排了伏杀的人手。”殷鹄声音平静,“你自会难过,会觉着小汗并没有错。那我问你,这乱世中的百姓,不过是想丰衣足食,却屡遭命运不公,他们有无错?常胜攻打成都时,我蜀州十四五的子弟军有无错?那些生在在草原里,却日日夜夜做苦力的马奴子,有无错?你的贤侄黄之舟,愧而自责,死在阳光下有无错?”
黄道春垂下头,身子在颤。
“都无错,要说错的,是我们生错了时间,未能生在天下太平,未能生在边疆安稳。”殷鹄昂起头,看着面前的黄道春。
“乱世你我,原本便是如履薄冰的人。”
殷鹄转过了身,再无相劝,平静地往外走去。若黄道春不答应,他只能冒着暴露的风险,送北狄小汗一程,在狄戎人之间埋下一道火索。
“殷兄,吾愿!”
但还好,殷鹄没走出几步,在他的后头,黄道春歇斯底里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
草原的乌海附近。
一支三千人的草原骑卒,正在率领之下,正往河州的方向赶去。
这支人马的最前,赫然是换上了新甲的赵青云。此时,他忐忑的神色中,难掩意气风发之色。
时隔多年,他再度掌领了一支骑军。虽然不多,但这三千人,可都是王庭部落的精锐骑军。
可见,此番若能立了大功,说不得……
赵青云喘了口大气,正想着想着,忽然听到身边亲卫的一句话,虽是无心之言,却让他整个人顿在当场。
“瞧着,那先前便是望州城。”
望州?那位小东家的起势之地,亦是三千筒字营赴死的地方。在望州与河州之间,他也曾和小东家并肩作战过。
他焦急地转过头,一下子便看见,面前望州城的残桓断壁,到处都是狼藉。还有森森的白骨,表露在沙土之外。
“我听说,这座中原的望州城,当初狄人是很难打下来的。在那会,望州外的八个定边营都破了,而望州城内不过三千人的驻军。”在后头,一个戎人小都侯不断开口。
当然,小都侯并不知晓赵青云的身份。
“那中原的西蜀王,当初也是三千人,也同样在望州城里,堵死了狄人大军。还有啊,我刚才说了,那中原的三千筒字营,死守了二三日,给百姓争取了逃回河州的时间——”
“住口!”赵青云蓦然回头,脸色一下子涨红。
在后头的沙戎小都侯们,都蓦然发怔,远不知面前的“朝图”,为何突然这般生气。
“赶路要紧。”赵青云咬着牙,“休要再谈论,不要误了狼王的大事。”
小都侯们闷闷领命。
赵青云回过了头,再抬头想看清前方的物景,却突然发现一切都变了——
他握着刀,站在硝烟漫天的望州城头。
“青云,你素有胆气,而且年纪最轻,不若先出城……求援。”
一众的校尉都尉,还有旁边的士卒,都齐齐回过了满是血污的脸庞,静静地看着他。
“青云,若你不死,还请记着了,记着为今日的筒字营正名。”
“碌碌数年,但我等今日同生虎胆,便以保家卫国为幸!”
“赵校尉,你莫哭啊!”
……
迎风之下,赵青云红着眼睛,随即咬牙切齿,发狠地扬起马鞭不断抽下,惊得胯下战马,急急往前狂奔。
踏起的尘烟,似是飘到了草原上的天空,一时间哪里都是灰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