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双双想不到妙莹比她的想法还要超前,一时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道:“罢了,我也不劝你了,只是那位不能让他就这样醉在栊翠庵,你到底是修行的人,只怕被人知道不好。”
这话一出妙莹立马安静了,的确,宝玉总不能在庵里过夜,若是叫人来接,怕又惹出大动静。
杨双双见她神情,顿时知道,这位根本没想过善后的事儿。她扶了扶额,心道谁叫她是周鸿的妹妹,了不得叫人抬了软轿上来,佯称雪滑扭了脚,把宝玉藏软轿里带回了蘅芜苑。
宝玉这一醉睡得可沉了,杨双双只好让晓风去准备解酒汤,又拿了冰水去冰他的面,这位爷才慢慢醒了过来,还懵里懵懂得问:“姑妈,我刚刚不是在栊翠庵喝酒吗?怎么这会儿到蘅芜苑了?”
杨双双见他一脸想不起来做过什么的神情,心中暗叹,沉声道:“我的小祖宗,可别再提在栊翠庵喝酒了,妙玉师傅是修行之人,你拉着她喝酒本就不对,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宝玉这会儿才知道利害,忙道:“我省的。”
杨双双让晓风服侍他喝了醒酒汤,又嘱咐道:“一会儿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在姑妈这里喝的酒,听到没?”
见宝玉点了头,她差人将宝玉送回了怡红院。
那日在栊翠庵饮酒作乐后,宝玉总觉得有些不对,他虽醉了,但到底有些意识,那些片段都说明他似是在梦里和妙莹一起共赴云雨,待要去想这些细节,却又觉得不是那么真实,一时也不知这事儿是自己的梦,还是确有其事,竟好几日没上栊翠庵。
妙莹虽然那日说得洒脱,到底不过十几岁,见宝玉不上门,日日在里头唉声叹气。
快过年了,杨双双这一向也不出门了,闲暇了就上栊翠庵去看妙莹,见她这副模样,了不得劝道:“你这样又是何苦?”
妙莹心中本就苦闷,见杨双双说话戳她心窝子,回敬道:“我大哥马上就要成婚了,你贺礼备好了?”
转眼过年了,荣府正是烈火烹油的好时候,这年过得热热闹闹,比之去年要迎接省亲的忙乱,三十晚上贾府众人便在宁府祠堂祭祖,来了好些人,有杨双双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因着宁府里头,她便低调的跟着后头,不多说一句,不多行一一步。
过了三十,凤姐儿虽然不便,李纨、迎春、探春三个却把年节办得热热闹闹的,戏班、宴会、烟花一桩桩让贾母乐得笑开了花。
杨双双少不得要作陪,从三十到十五没有一天歇的,只累得头昏眼胀,好在过了十五便消停一些了,她除了每日请安就歪在坑上。
正月十八是周鸿和岫烟大婚的日子,她依着王夫人、薛姨妈的礼儿,也送了一份挑不出什么错的,人却没去,只说受了风寒,家里的姐妹除了宝琴和迎春、探春,余下也都没去,妙莹倒是去了,趁机也和周鸿见了一面,经年未见,二人都是感慨万分。
等妙莹回来的时候,特意来见她,直抒胸臆问:“听说你和我大哥相识十多年了。”
这个听说自然是听周鸿说的,她也不知道周鸿如何说的,只见妙莹似笑非笑得看着她。
杨双双敛了敛神色道:“他如今在外头也不方便,等他回了京,你就搬出去吧,过完年我也要走了,到时候你做事周全些,别让人担心。”
妙莹笑道:“这像是正头嫂嫂说的话。”
杨双双见她没个正形,又旁敲侧击得说了几句关于宝玉的话。
妙莹这才正色道:“我省的,最多一年,半年也成。”
第二日起来,外头就传来丧音,说是东府大奶奶没了。杨双双不由唏嘘,人的命运有时候是很奇妙的,若是没有那档子太子谋逆事儿,说不定可卿和周鸿二人成了亲,也能郎情妾意得过起日子。
偏生她时运不济,家道中落,又嫁进了宁府,落得如今的下场。
说起来,她的死和周鸿设计的那碗药不无关系,这样前因后果的两人,昨个儿,一个大喜之日,一个魂归九泉,真让人不得不叹。
到了晌午李纨请她一起去宁府拜祭可卿,到了宁府,杨双双冷眼瞧着,竟无一人为可卿真心哭一场。
贾珍对可卿这一向也淡了。贾蔷和龄官走得近,对可卿不过可有可无。
即便是可卿的丈夫贾蓉,杨双双早隐约听过他养了好几个面首的传闻,虽不知真假,但这会儿他迎来送往,面上并无几分悲伤的情绪。
倒是瑞珠宝珠两个侍女,哭得情真意切,但她知道,这眼泪里头估计多是对自己以后的命运的担忧,留给可卿的不过一两分了。
可卿的娘家西宁王府,早就人才凋零了,不过来了几个旁系,如今都是不得势的,借着这丧礼可劲儿巴结来的权贵们,倒没把这里当做灵堂,而是当作茶楼酒肆。
杨双双和可卿关系不算好,但为着探病那次她说得那些话,再着人也已经作古了,她便把之前那点子过节尽释了,见了她身后这般凄凉的情形,心里为她无限惋惜。
她正思绪万千,转头却还真见到一个真心实意为可卿祈福的人,却是惜春。
惜春是宁府嫡出的小姐,她和可卿一向不怎么亲近,这会儿不过是为着一份同病相怜,默默在一旁虔诚念着经文。
见杨双双在看她,她还仰起头来朝她打了个招呼,等到道后头喝茶的时候,她感喟:“可惜了。”
杨双双闻言问她,“可惜什么?”
惜春答:“可惜她托生在公候家里,生不得一点自在,死不得一点清净。”说着看向外头来往的人群道:“你看这些人来,谁是真心为她来?”
杨双双也叹:“谁说不是呢?”又看向惜春:“你不也托生在公候家里?”
惜春道:“我是没办法,你好生生在外头,却偏要进来,何苦来哉?”
杨双双忍不住道:“外头便清净吗?你生在公候家里,日日见这些肮脏隐秘,便觉得里头不自在不清净,哪知道外头也是一样,或是更甚?人浮于世,哪里都是一样,这世间哪来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