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前,杨主簿意外去世那日,吴威因着和秦氏拌了几句嘴,又说了好些像是诅咒的话儿,倒像是一语成谶,他因此歉疚了很久。虽然如今已经时过境迁,秦氏怕也想不起当年的巷陌少年究竟是何模样,但他心里有愧,此事又不足以为外人道,是以索性将差事推给了周鸿。
杨双双见周鸿坐在一边,清风朗月一般人品,却偏生搅和在宁府这摊浑水里,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吴周二人与她而言自然不同。
她喝了半晌茶,周鸿竟也不说话,见此双双放下茶杯道:“周大哥,你到宁府做事多久了?”
周鸿回道:“不到三载。”
还不到三年,就成了宁府管事、贾珍亲信,杨双双又想起先前的那些铺子银票,不由惊叹此人果然是个人才,因道:“周大哥,你和吴大哥想是善于经营之人,才凭着当年那几张方子,赚下如今偌大家业,既如此,何必屈居人下,和贾珍此等人搅合在一起?”
周鸿闻言挑了挑眉,奇道:“二姑娘,此话怎讲?”
正在杨双双思索如何应对之时,周鸿又问:“世人都知道宁国公姓贾,但其姓名却也只有亲近家人知晓,你是如何得知的?”
杨双双慌乱之下,倒也有些急智,喝了口茶,方从容道:“自然是从送来的庚帖上看到的。”男女通婚,先要纳吉,互通庚帖,帖上写明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祖宗三代等,不过这当然不是实话,她虽在料理大姐儿的婚事,庚帖却是尤老爷亲自收好的。她为防周鸿继续深问,又问道:“依周大哥之见,宁国公贾老爷是何种人?”
周鸿淡然道:“勋贵人家,权重之人。”
想是她脸上不屑一顾的神情过于明显,周鸿见了问道:“你瞧不上?”
杨双双看向他,劝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是何人与我无关,不过你与吴大哥与贾珍麾下做事,真能置身事外?”
周鸿单刀直入问道:“你是为了沈家的事儿而不平?”
杨双双闻言一怔,出言道:“不亏是国公府,难不成就为着人家早有盟誓,如今他就非要你们帮着为难人家?”
周鸿放下茶盏,似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之所以知道此事,自有我自己的法子”,继而又问道:“还记得几年前,你曾说过,立于世上,什么最重要吗?”
杨双双回想当年,几个人最初结盟准备做成药生意的时候,自己侃侃而谈,说什么在这世上最要紧的东西就是信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必然要建立一个信息网……
她福至心灵,有些猜出周鸿为啥忽然提起这茬儿,却又几分不可置信看向他。
周鸿点了点头,“没错,我有自己的信息来源,与宁府无关,也不为宁府所用。你先前所说的那些想法,很有几分道理。”
杨双双追问:“你不会真做到了吧?”
周鸿摇头,“谈何容易,不过是做到十之五六,这也借了许多宁府的势,像是沈家的事,就是我从天网里得知的。”
“天网?”
“不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杨双双了然,连尤沈两家没宣于口的事儿,都能知晓,看来这十之五六的分量也不少,不过几年的功夫,她不由为之折服。
她看向周鸿,心中更加不解,她好像对眼前之人知之甚少,来历、家世都一无所知,他能力超群,气质不凡,却似乎和她所知的世界没什么关联。
周鸿见她不说话,又问道:“二姑娘又是何处得知宁国公行为不端,纵使他真有行为不端之事,想来坊间外人也不敢议论。你这般笃定,又是从何得知?”
杨双双:……
沉默了片刻,她故弄玄虚道:“我也有我的消息渠道。我只问你,你与吴大哥会离开宁府吗?”
周鸿目光坚定,开口道:“就像你当日说的,为之依仗,我心中也有未尽之事。因此我不能依你所言,离开宁府,至少现在还不能。”想来他的信息网只建起来是十之五六,自然有依仗宁府的地方。
杨双双想明白其中关节,见周鸿神色坚定,再不多言,只拿出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的正是上回此地吴威递给她的银票房契,她郑重道:“这些东西,我无功不受禄,你和吴大哥好自为之。”又道:“如今我也大了,咱们私下来往,只怕不便。”说罢,转身要离开。
周鸿想不出她如此决绝,唤了她名字一声。
杨双双回头,见他目光说不出的复杂,缓缓说道:“这匣子里有家首饰铺子,你可看过?”
她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原本想问问的,只是如今不重要了。”
古代婚事很复杂,尤其是像贾府这种豪门,规矩尤其多。
杨双双回了家又照旧料理起婚事来,自打那日和周鸿见过后,她还担忧以后若是碰面,难免尴尬,没想到周鸿没来,倒是换了吴威过来。
他似是知道秦氏不亲自料理事情,便又生了胆气,上了门。
吴威此人与周鸿的清冷性子全然不同,他说话就带三分笑,待她一如既往,倒叫双双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等周边丫头婆子都被支开了,他才劝道:“我的姑奶奶,你们那日到底说了什么,就是有什么不对,也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好歹消消气。”
那日周鸿私下在典当行见过杨双双一事,他从城外回来就得知了,见周鸿面色有异,询问了一番却无果,只得问到铺子掌柜那里,听说有过争执,究竟争执些什么却语焉不详。
杨双双不冷不热道:“吴大哥我没生气,只是见不得人为虎作伥?”
吴威这才知道她心结何在,不由急急解释道:“姑奶奶,你哪知眼睛见我们为虎作伥了,那些阴私的事儿,自然有拿捏得住的家生子去做,我们一不卖身,二不过是外人,哪里轮得到我们为虎作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