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时,郁棠醒得早,本想睡个回笼觉,感觉到身子被拥着,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成婚一事。
而身后拥着自己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她日后一辈子相守的人。
容凛。
郁棠在心里念了几遍,无端得生出几分甜来。身子往后靠了靠,郁棠想,被人拥抱着睁开眼睛的感觉,也挺好。
想要回头看容凛此刻模样,郁棠想要转过身子,容凛的手臂紧了紧。
是喑哑低沉的声音,像是带着困意,“殿下醒了?”
郁棠“嗯”了声,在他怀里转过身,借着晨光熹微去看容凛。
睡得凌乱的发贴在鬓边,显出几分可爱。因为困意微微蹙着的眉,眼珠在眼皮下挣了挣,睁开眼睛。
伸出的手收回,郁棠发现自己不太能直视那双眼睛,在这样的氛围里。
视线不自觉地下垂,郁棠看着容凛掩在衣领中的平直锁骨,顿了顿,视线克制地往上移着。
“殿下。”
容凛声音带着些含糊,紧紧地箍着怀中人,脑袋抵在郁棠肩颈,像是撒娇地蹭了蹭。
模糊的气氛消失,郁棠抿唇笑着,抬手摸了摸容凛的后脑,单手抱住容凛。
虽然在外面很厉害,但是在她面前,如此可爱的样子让她实在不能抵抗。
“殿下,我想……”
“想什么?”郁棠疑惑。
容凛只是紧紧地抱住她,看上去有些可怜。郁棠好一会儿察觉出不妥,身子僵了僵,抱着的手却没有收回。
等到两人再起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郁棠慵懒地坐在妆台前,看着杵在一边的容凛,有些无奈。
郁棠让青萝和青鸢下去,招了招手。
容凛走过去,站在殿下身边,目光落在殿下的长发上,有些移不开。
郁棠注意到,把手中的木梳递到他掌心,见容凛呆愣地看她,不由轻笑,“帮我梳发?会吗?”
容凛愣住,随即拿过木梳,手指紧紧地攥着,眉眼间尽是克制的喜悦,“多谢殿下。”
郁棠涂着唇脂,在镜中无奈地看他一眼,看得容凛心下一软,抿着唇,握着梳子为殿下梳起发来。
柔顺乌黑的发丝一梳到尾,带着淡淡的梅香,容凛动作很轻地梳着,凌厉的眉眼全然柔和下来。
不像是那个功劳在身威严可怖的大将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丈夫,为自家娘子在平常的早上,平常地为娘子梳着发。
容凛梳发的时候,郁棠自己也没有闲着,轻敷胭脂,薄涂唇脂。
浅浅勾勒眉型,郁棠收起黛笔,看着镜中妆容,忽然兴起,拿起一旁的小盒,选出几颗小小红宝石,在眉尾处点了几颗。
恰似一朵红梅。
郁棠转眸看容凛,眼睛眨了眨,“怎么样?”
容凛对上那双眼睛,忍不住小心地接近,低头轻吻那双眼睛。
郁棠闭上眼睛,感觉着像是被小动物毛茸茸的脸碰触脸颊,嘴角勾起,细白的颈子微微仰着。
片刻,容凛克制地退后,耳根发红地转过头,有些窘,“殿下,恕臣失礼。”
郁棠:“……”
想到那封要喊她棠棠的信,郁棠有些无奈。更多的,还是生气。
好半晌没有说话,容凛有些担心地转过头来看。下一刻,肩膀被按住,郁棠微红着脸,起身来到他面前。
抱着怀里的人,容凛有些意外。郁棠低头,长发拂落,蹭过容凛的脸。
忍着窘意,郁棠强势地按住容凛,虔诚地吻上他的唇,像容凛控制不住时对待自己一样。
好半晌,郁棠有些无力地依偎在容凛怀里,眼尾染上绯红,鼻尖也因为气息凌乱泛着红。
“容凛,你要知道,我们已经成亲了。”
闭上眼睛,郁棠,“你还要知道,你想做的那些。其实,本宫也是想的。”
“难道,你不主动,还要本宫劳累吗?”
说完这些,郁棠有些没脸见人地缩了起来,脸更是埋在容凛肩上,怎么也不愿意起来。
郁棠自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是容凛再不明白,她便,她便再直白些。
郁棠相信,无论自己怎样,容凛都不会嫌弃她的。
尽管,她说的那些,并不完全是。但,看着容凛一时不时副冒犯了她的样子,她心里不爽。
“是臣的错。”
郁棠不满,“以名自称便可。”
容凛,“是凛的错。”
郁棠这才满意地站起来,示意容凛出去把青萝他们喊进来为自己梳发。
容凛看着手中的梳子,一时竟是对这小小的梳子产生了感情,不太想放下。
郁棠无意中瞥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由道。
“想要吗?”
郁棠看着那把小梳子,容凛点头,眼中含了期待。
郁棠无奈,“当然不可以。”
郁棠在意容凛的小心,这公主府的所有东西,任由对方取用才是。
容凛有些失望,但还是把小梳子放下,就要出去。
郁棠被他气到了,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容凛!”
容凛止住步子,转过身想要问什么,郁棠忽然走过去,拽住了容凛的衣领。
微微低着头,容凛迁就着郁棠的身高,疑惑,“殿下为何生气?”
“喊我棠棠。”郁棠道。
容凛眼神躲了躲,没开口,郁棠哼了一声,容凛连忙,“棠棠。”
郁棠就不明白了,这人是怎么做到床一上热情,一下来就这么恭敬的样子。
“我很可怕?”
容凛摇头。
在郁棠眼中,容凛的动作明显带着防备,像是担心冒犯了她的样子。
“你要和我和离吗?驸马。”郁棠被气到语无伦次。
她想不明白,容凛怎么能这么做,把公主府和他分得那么清楚的。
容凛脸色黑了黑,眼角跳了两下,唇线抿平,目光有些凶,但又忍着,带着委屈。
郁棠此刻也不同情了,继续道,“是想搬回你的将军府?”
容凛摇头,身形已经有些僵硬了,克制着质问殿下的冲动。
郁棠神色如冰,染了绯红的薄薄眼皮敛着,水色的眸子充斥着怒火。
“既然不想,驸马在忍着什么?拘谨什么?是想做公主府的客人吗?若是想做,本宫便要逐客了。”
郁棠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他们已经成婚了,容凛还这样,是后悔了,得到不愿珍惜了,还是如何?
紧握着容凛衣领的手泛白,慢慢松开,郁棠侧着身子,身子气得发抖,眼泪却“啪嗒啪嗒”得流下来。
容凛僵立在原地,心神巨震。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凛缓过神,看着被自己气得伤心的殿下,不顾后果地抱上去,把殿下紧紧地揽在怀里。
郁棠想要斥责他,眼泪有些不受控制,声音更咽问,“你又想做什么?”
容凛鼻腔酸了酸,感受着殿下的难过,眼圈也红了,紧紧地搂住殿下,声音哑得不像话。
“对不起,棠棠。”
郁棠无动于衷。
下一刻,容凛忽然跪下来,郁棠吃了一惊,想要扶他起来,容凛只是握着那只手,虔诚地在郁棠手背落下一吻。
“棠棠,我错了。”
“我只是,太高兴了,我怕这一切都是我的梦。我把殿下放得高高的,这两日,我总是从梦里惊醒,总担心这是假的。”
曾经的他喜欢殿下,就像是信徒仰望自己的神明。之后,神明走下神坛,来到他的面前,给他机会,也给他无尽的勇气。
他追逐,变得强大,在神明鼓励的目光中往前,相信自己能站在殿下的身边。但是,真的成了亲,容凛却突然又怕了起来。
梦里的殿下,是他无法追逐到的存在,现实与梦境的冲突,让他痛苦不堪,让他总是担心殿下会像梦中一样和自己远离。
所以,他讨好,卑微,谨慎,只愿殿下能一直在他身边。
听完容凛的话,郁棠呆了呆。竟然只因为一个噩梦就这么敏感?
郁棠感觉到哪里不对,容凛不该是这样的。
心里嘀咕着,郁棠把容凛拉起来,敷衍了两句,催促他去做正事。
因为和北苍的战事,即便是大婚期间,皇上有时也会召见容凛,商议出征之事。
至于容凛的情况,郁棠随意地安慰了两句,便赶着他出门了。
难怪这两日容凛精神不好的样子,她以为他是白日累着了,想不到竟然只是因为做梦。
其实,容凛没有说的是,他在梦中不止梦到殿下不属于自己,还梦到殿下在自己眼前跳下城楼……
那一瞬心里的痛苦,像是被万千蚂蚁啃食一般,让他在梦里瞬间醒来,冷汗直流。
触碰到怀中的殿下,又让他心下安慰。
但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让他心里揪着疼。
到底为什么,他会做那样诡异的梦?容凛忍着心口的疼,去到马圈里牵了马出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宫,而是去了城外。
马儿一路疾驰,容凛在城外不知名的小村子停住。
村子有些破,一个个茅草屋被大雪盖住,显出无声的安静来。只有村头有几处砖瓦房,不必说,便知道是村长的住处。
容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到这里,但牵着马缰绳的手扯了扯,容凛打算调转马头。
下一刻,容凛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转头去看。只见一处小巷子里,一个穿着黄色袈裟的和尚拐了出来,并信步往他这个方向走来。
容凛收回目光,就要走。
“你不觉得这里熟悉吗?”见人真的要走,了因忍不住扬声道。
“容小小。”
眉头蹙了蹙,容凛再次调转方向,皱眉看着雪地里的和尚。
虽是不明白一个和尚这个时候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容凛还是疑惑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知道他曾经的那段过去?
“哎呀,真是小小啊。”了因声音提了提,有些愉快。
“哪里熟悉?”容凛问。
“自然是,这是公主殿下救下你后,你一直待着的地方。”
容凛环顾四下,在看到一处门前的几株枯柳,枯柳前的一方大石,这才隐隐有了印象。
虽是好奇自己曾多次找回来的路没找到,今日怎么突然就找到了。但,容凛还是把注意放在和尚身上,语气淡淡,“你知道得有些多。”
了因合掌道了“阿弥陀佛”,一双眼睛眯了起来,抬头有些吃力地看着坐在马上的人。
“你能下来谈吗?脖子疼。”
“我还知道你今日要过来的事,将军。”
容凛麻利地下了马,有些激动地走向了因,就要去问,了因后退一步,微笑道,“还是保持距离。”
看着神色疲惫的容凛,了因其实心里有些痛快的。
但是,容凛能回忆起前世,显然是不应该的。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回忆起前世。
至于容凛直面郁棠跳下城楼的惨痛心境,了因不想去思考,他只是有些羡慕容凛的运气。
可惜,这一世他只是个和尚。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帮助有福报的人,他来世也能有回报。
“你知道什么?”容凛深深地皱着眉,腰上长剑陡然出鞘,横在了因颈上。
了因抬手轻轻得推开长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挂在剑上,无害地一笑。
“容将军,小僧了因,此物是公主殿下所求之物,还要麻烦将军帮我转交给她。”
能说的话不多,了因实在怕眼前这位不怒而威的小将军,索性就把难题交给公主殿下吧。
左右,也是公主殿下自己的事情,他愿意跑腿,已经是很仁慈的了。
说完,了因施施然离开,从一旁林子里牵出一头小毛驴,然后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坐上小毛驴,在容凛面前走了。
容凛几次确认他真的走了,这才拿起手中的香囊,神色意味难明。
容凛有些想要打开看一看,但这是给殿下的。但,以方才和尚的口吻,和殿下要说的事情与自己有关。
纠结许久,容凛还是没有打开。
这一日,容凛没有去皇宫,算是荒废了的。皇上今日等了他半日,本想将容凛召进宫里,被皇后娘娘拦住了。
“将军才和棠棠成婚,陛下整日整日地要将军出来,小心棠棠恼了陛下。”
皇上“啧”了一声,好在要召见的心歇下了。今日不召见,明日召见也是一样的。
这厢,郁棠也是等了容凛一日,才等到他归家。
心下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是知道容凛做噩梦的事情,郁棠还是让厨房做了安神助眠的药膳,还特意让青萝在房间熏了助眠的熏香。
可以说,是十分尽心了。
以至于,容凛疲惫地在公主府门口下马,看到灯火下的殿下时,一时惭愧又感动。
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忽然有了家一样,像是一个和家里人吵闹的孩子,回到家却发现家人等着自己的样子。
“棠棠。”容凛轻声道,走上台阶牵住郁棠的手,和她一起进去。
“棠棠的手很冷。”容凛有些心疼。
郁棠“嗯”了声,声音懒懒的,“那你便替我暖手了。”
容凛自然应下,然后才把遇到了因的事情说给她听,还有那个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