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要离开,就好像身上突然长了一个疙瘩,自幼就跟着这个怪老头,崖子姜明白,这一次出门,以后可能就见不着这个怪老头了,老人这是要给自己教上最后的一门课。
大概的意思是,风头不可出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把控不了风,那么就要做一株迎风招展的树下的看热闹的小草。家门以外,看到的任何事物都与自己无关,除了自己的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假若不是那个意思,也所差无几。
崖子姜跟老人一起那么多年,自然属性老人的脾性。
浓情、烈酒、人情、世态。好多年了,味道一直在变,不再是往日那般无拘无束的欢快。
有什么样的长辈,就有什么样的小辈。
崖子姜自幼受了老人的影响,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哪怕前面有人杀人,崖子姜也会选择转身就走。
除非有人招惹到他了。
老爷子不成文的教导方式很极端,那是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教导方式。
不做好人,也不做坏人,只做一个平凡人!
活着,才能做好一个平凡天涯客。
哪怕无情无义,也任人说去了。
“出门才会有大开眼界的际遇,窝在深山老林里能有啥出息,路不平,知足就好。记住一句话;最好的,有时候未必是最好的!最差的,有时候往往会出人意料!”
很较真,那么问题就来了,那么认真做啥?
虽然不懂说的是什么意思,崖子姜点头领教。
小道理,大智慧。
一根线也有其乐无穷的大智慧。
话说回来,他一回家老爷子就卖惨,卖惨这一套用多了也不管用。自己苦心哀求了好多次都不让下山,这一次,难不成是一场考验?
越想越不对劲,他恍然大悟,接二连三的闹认真,一定另有文章,显然易见,一定是老爷子又想故意卖弄苦恼情绪把自己给带偏了。
那几声狗叫不是白叫了?
思绪回转,崖子姜才想起老爷子精研心术,精通诡辩之道。信他半句一定会输得一塌糊涂。
世上最不要脸是谁人,崖子姜不知道,但是他认识最不要脸的一定就是眼前的老爷子,尤其是鬼鬼祟祟方面最能鬼鬼祟祟了。崖子姜也正儿八经的以老爷子平时说话的口气自我吹嘘,“谁那么大手笔,邀请我老人家出山?”
老爷子顿时岔气了。
差点没给气死,不想说小鬼头,别的没学好,唯独这方面深得真传,好苦恼啊!老爷子半天憋出一句真心话,“这次玩真的!”
崖子姜不以为然,甚至毫不客气的贬伐他,“你输了!”
平常懒散随意惯了,如今讲真心话,却得不到该有的认真对待,老爷子也是心里苦啊。老人索性自顾自暇,不管崖子姜爱听不听,耐着性子苦心叮嘱一句,“下山了,别太感情用事了,有机会一定要做禽兽,千万别做禽兽不如!”
禽兽跟禽兽不如,不都是禽兽?两者又有什么不一样?崖子姜漠不关心的样子问他,“有区别吗?”
“做人没必要堂堂正正,差不多就得了,走路一定要竖着走,道理要横着讲,得失随缘!”
崖子姜好奇问他,“哇,我好感动哦!你这是给人偷了钱,向我发牢骚?”
小鬼头不相信,老人没辙,老人只对着空气继续说自己的,他说,“穷根迈向新枝叶,出门了就要好好玩,如果觉得外面不好玩,那就回来老老实实跟我修炼吧!”
啰里啰嗦,满腹心事,很少见他这样子,老家伙的怪道理可多得去了,听着云里雾里的。但是,他知道,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崖子姜依然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态度,他漠然浅笑问,“你是认真的?”
“真真假假重要?”
老爷子一定有问题。
窗边的风铃叮叮响。
假若都是真的,那他自由了。
他怎么可能会回来,他死煎死熬十多年才得到这么一个同意他出门闯天下的机会。
但是,听了一番感人肺腑的唠叨话之后,他莫名其妙的突发一阵惋惜,如今看来以后少有机会再听老头子吹牛皮了,他吹的牛皮虽然没有市集说事老人讲得那么生动形象,以前觉得老头子吹牛皮听着烦,现在突然就变味了,想烦都没得烦了。
兴致昂扬同时他也隐约涌起了一阵失落。
出门也许会很遗憾,不出门更是此生遗憾,道不尽的割舍,好难做决定。
他们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怎么说也是唯一的亲人了,最不能相信的是老爷子,最可靠的也只有老爷子。
外面很大,有风有雨,头顶上更大。
正直燃情仕途,崖子姜想到要出去见世面了才挽回一丝欣慰。总是旁听别人的故事,今此开始寻找自己的故事。
是浮生,还是梦!
春华秋实,梦乎似幻。
远方有诗惬,风来了,只需跟着就好了。
候鸟也是这般。
“思年不少,暮霭!去吧……”
思年不少,暮霭?
什么鬼东西?
那一刻真的来了。
少年郎点点头,刚转身给老人叫住了,原本不想唠叨,可是他忍不住,“知遇而知安,去阜东之前,方便的话,顺便去看看你爹娘吧!”
少年急忙问,“他们葬在了哪里?”
“就在瑶柱国果洲附近,具体地方我也忘记了,凭你个人感觉吧!找不到,说明你没良心,那我以后也不指望你了!”
“知道了”崖子姜认真回应,他便回到房间,拔出腰间的骨刺,他看着手里这一把爹娘留个自己又不太听话的小伙伴发愣。良久,伴随十多年的骨刺往腰间一别,快手快脚收拾东西,从老人眼前飘过,招呼都不打一个便要出门去了,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恨不得快点离开一样。
刚到大门口,崖子姜回过头来,“老爷子,如果离别是为了下一个更好的重逢,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呼呼……
老人的鼻鼾如雷。
崖子姜啧啧两声,这老头看起来像个不问世事的高人,很多时候崖子姜都会发现,这老头有心愿未了。
这老不死平时爱吹牛皮,对自己虽然也苛刻了一些,不可否认老头子的实力不是随口说说,每一次比试都是眼看就要赢了,结果都会给莫名其妙的打晕。
崖子姜将要千里寻梦,老爷子却在梦里寻香,静静地看着,仿佛最遥远的距离就在眼前。
一个轮回的距离。
虽然老爷子一直没有收自己做徒弟,甚至连名字都不告诉过自己,装得神神秘秘,崖子姜也懂得什么叫做厚道,崖子姜早已把他当做师父一样看待了,‘咚’一声,崖子姜双膝着地跪着,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孝敬不了爹娘,只能敬爱孤家老人一样孝敬这怪老头子了。
起身后,他看了看,老人无动于衷,崖子姜啥也不是,挺尴尬的,自己第一次那么诚恳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当做不知道也算了,好歹也给吱个声。
认真计较,他就输了。
他承认,他是输了,他也愿意输。
崖子姜叹气,摇摇头,背起一个小包袱,跨出了门,内心突然冒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好像是一种告诫,但是忠告里面又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大概就‘以前不给出去玩,只能偷偷下山出去玩,现在是爱怎么玩,那就怎么玩’这种感觉。
老人家睁开一只眼,看着少年郎的小背影,心情沉重,惆怅。
走出门口,崖子姜轻轻关好门,才走两步,他突然跳起来一个大转身双手用力推开门,“啊哈!老头子……”
他期望老人只是装睡,等自己离开就马上蹦跶起来让自己突然一个回马枪逮个正着。然而,老人依是不动声色。
老爷子除了挠痒痒,便是呼声如雷。
明知道老爷子装睡,他不理人,崖子姜也没办法,崖子姜显露了少许失落之色,默默关上了家门。
半天过去了。
崖子姜从窗口探出半张脸,大声叫喊,“嗯哼,老爷子,老家伙……我带了烧鸡和你最爱的陈皮酒!”
老人无动于衷。
“闹啥呢!一点都不好玩!”
崖子姜很失望的走开。
很久过去了,风儿轻轻吹,河边水光粼粼。
啪嗒一声,崖子姜头顶穿了地板,探出整个脑袋,欢喜一喊,“呦呼!“怪老头,老东西,老不死……”
呼呼……
低沉的呼噜声,让尴尬更加尴尬,崖子姜都想骂人了。
“别这样,这样子我会哭鼻子的”
老爷子的不理不睬,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崖子姜不服,他就不信逮不着。
又很久过去了。
彼时,炎日当空,咔嚓一下,屋顶上破了一个洞,一顿噼里啪啦响,崖子姜从洞口掉下来,落在老爷子旁边。
“哦豁!老色鬼,老酒鬼……”
老爷子依旧如此,崖子姜很生气,甚至都想一脚踢翻他。
毕竟有养育之情,崖子姜下不了手也在情在理。
“你这个死爱吹牛皮的死老不死的老家伙一点良心都没有!”好绝情,这一次死心了,崖子姜真的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生活十余年的地方。
其实崖子姜并不清楚,老爷子是教他,必要时务必把事情做绝,不能让感情用事拖累了。何况,崖子姜再不离开,可能要出事了。
崖子姜离开之后,老人二指夹住架在自个脖子上的空刃。
“一刀子的事情,架了那么久,手不累?”
这时候,由空无一物逐渐显现出一个细嫩的小手,是一个妙龄女孩手里握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女孩只需轻轻一抹老人就人头落地了。
“不请自来,虽说在山里隐藏了一年多,不速之客怎么也算客人一个,请坐!”
少女没坐下来,她收起刀刃说,“我来捎一句话就走!”
“是捎一句话,还是看一个人,还是撵出一场战争?”
好厉害的老爷子。
少女对此避而不谈,她说,“听爷爷说,你可是个狠家伙,这不像你过去的处事手法,十年前就该死的人,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自己救了他?就为了一跪三个响头,这买卖值得吗?”
“陈年旧账有什么好吹牛皮的,过去的都过去了,执着,不应该执着,对的……留下的也只有对情怀无奈的感叹!”老人突然欣慰的笑了笑说,“你刚刚算漏了,小鬼头刚才还有依依不舍的几次回头呢!”
“有何区别?那小鬼心不够狠,难成气候!”
“你还不是小丫头一个?你又有多狠,难不成你还杀人如麻了?”老爷子一句,少女哑口无言。
小鬼头狠不狠,老人养了十多年对此深知灼见,小鬼头只是没必要把一些笑事情做绝,而只要自己还在小鬼头一定会感情用事。一旦狠心起来,老人也不晓得崖子姜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世情如故,险恶的世道却没有人心凶。你心向往之天空,一片晴空,同时也一片迷茫,他心向朝阳,如风如光。或许以后你会赢,也许赢的背后得来却是输得一败涂地!”
少女回话,“我观察了他一年,我若要杀他,足以让他在这死上几百次,一点警觉性都没有,踏入世道,游历四方,我估计他连活着都是个问题!”
老人对此也解释,“他只不过不熟悉山下的气味,此番下山了,历练一段时间,锻炼一下嗅觉就好了!你呢,想杀人又迟迟不愿动手,又为何来这里?”
对此不想解释,少女说,“才刚刚步入中三境,就敢轻易放人下山,依我看小鬼头多半是半途夭折了!”
老爷子轻指一指苍天。
少女不懂其意。
“这就是你修为止步的原因,你不也只有中三境,在你这年纪有这样的修为,世上也无多了,跑得快,个中弊端也显而易见,瓶颈那道坎可能会阻扰你很长时间,也许会更长!”
此番说话叩响了少女心声。
少女右手停放胸前,以她们族礼表示领教。
这时候,天色有变。
老人和少女同时望向四四方方的屋顶,崖子姜踹烂了的破洞暖阳照下,静待一会,老人极其厌烦的对着屋顶骂骂咧咧,“是的,十多年没杀人了,假仁假义那又怎么了?我欠的账就是用假仁假义来偿还又如何?我的事哪轮到你来说三道四?”
少女点头回应虚空之人,慢慢退到了屋外。
天空发生扭曲,一时间神力超轮。
一只光白巨掌强势压下,小木屋瞬间给压成齑粉,周围也给一掌压成的凹陷,唯独老人和老人卧着的睡椅平安无事,老人不知哪里得来一把蒲扇,扇一扇好乘凉,虽然住了十多年的小木屋没了,但是他不生气,他还得意忘形的朝天讽刺一句,“很好,损耗三十年修为来换我这一间烂木屋,这买卖很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