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铭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漫不经心地滑到搭在蓝色衬衣上的白皙手指上,淡淡地停留几秒,唇角勾了一下,“不认识了?”
他的目光像冰刀似的,苏荷急忙抽回手,想要起身,一时腿麻,没起来。
江铭腮帮子紧了紧,扯着胳膊把她拽了起来,拎得离沙发远远的。
苏荷手臂被他攥得生疼,蹙眉低呼,“你放开我。”
江铭低头看她,压抑了几日的怒火在胸中肆意升腾。
他知道,就算陈升盯着她坐上飞机,她飞回z市,仍会转机来这里。
她走之前,故意挑明手机监控的事,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躲避他的监控,显然是不惧怕他知道她的诡计。
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没把他放在眼里。
她用他安在她身上的枷锁,响亮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他所知道的,是她想让他知道的。
而她,虽负枷锁,依然自由。
如此含蓄,又那般锋利,是她一贯的风格。
他忙得焦头烂额,不舍得她有丝毫焦心。
她倒好,不领情就算了,别人随便勾勾手指,她就跑了。
像极了他们初识那会儿,他待她好,她视如洪水猛兽,别人的好意,她却甘之如饴。
江铭想到过去种种,再想到她近几日的行踪,愈发胸意难平,手上力气不由加重。
苏荷眼眶泛泪,费力地掰扯他的手指,“你弄疼我了。”
她和陈皓同游时的欢颜,她方才唤他时的温柔,一帧一画刺激着江铭的神经,他掏心掏肺,换来的却只有反抗,躲闪,逃离。
黑色的瞳仁烈焰熊熊,她越挣扎,江铭越恼怒,也该给她点教训了。
陆靖衡原本只想开个小玩笑,见状,急忙上前,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沉声道,“你吓着弟妹了。”
江铭侧眸看他,充满戾气的目光,令陆靖衡浑身一震。
七年前,他就看出来了,这家伙骨子里是头野狼,惹急了谁都咬。
“哎,跟你开个玩笑,还当真了?”陆靖衡笑了一声,打圆场,“我盯了一晚上,弟妹就是个异性绝缘体,你别瞎吃醋。”
“要你多事。”
江铭不领情,呛他一句,甩开苏荷兀自在沙发上寻了个空闲处,从茶几上捞了一罐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陆靖衡骂了句娘,他存心逗趣江铭,才让孟蕴韬安排了今晚的局,谁成想,那家伙心眼这么小,要是让他看到刚才有人给苏荷献殷勤,他不得把场子砸了?
看着一旁低眉顺眼脸颊涨红的女孩儿,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你……”
苏荷面皮薄,之前在陆靖衡那里受挫,本就情绪不佳,顾及场面强端着一晚上。
江铭又当着陆靖衡的面,给她甩脸子,她既委屈又羞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哄女人实在不是陆靖衡的强项,当着人家男朋友哄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女人,他更是无从下手。
江铭那家伙倒是硬得下心肠,一个人喝酒,倒是喝得自在。
他心一横,索性也不管了,反正把人惹哭,又不是他陆靖衡一人的责任。
余光扫到苏荷手臂上的骇人的指痕,更加坚定了信念,昧著良心把如今的尴尬局面都推到了江铭身上,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寻了个脱身的理由,“我去教训教训他。”
苏荷一直低着头,他一走,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不想留在这里让人看了笑话,她反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好在包间光影昏暗,大家厮闹玩乐,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深吸了口气,待平复了心情,在牌桌那里寻了孟蕴韬,道,“我有事先走了,麻烦你把陈皓送回家。”
她哭过的样子,蛮明显的,孟蕴韬纳闷,刚才唱歌的时候好好的,一转眼怎么哭了。
再一看,自家三哥不知何时回来了,正跟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喝酒。
看着苏荷泛红的眼皮,他心中有了定论,估计事情没谈妥,苏荷是吃了自家铁面三哥的闭门羹。
自己已尽了朋友之谊牵线搭桥,无论三哥态度如何,他都不会横生枝节,影响他的决策。
伊人楚楚可怜,可惜爱莫能助啊,孟蕴韬内心感慨。
未免苏荷难堪,便没多问,把牌随手给了旁边的人,对她道,“我送你。”
“不用。”苏荷只想一个人回去静静,这是他的主场,怎么好意思坏他兴致,“我自己叫车,很方便的,大家给你送行的,你走了,多不合适。”
“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行了,别啰嗦了孟大科学家,”苏荷正要开口,被人抢了话头,正是那个先前一直找她搭话的人,“我送美女回去,刚好出去溜达一圈转转手气。”
他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心底里是极不愿意离场的,只是带她来的陈皓醉得不省人事,他作为主人公总要关照她些。
如今,有人自告奋勇接了这差事,他便顺水推舟免了麻烦。
大家都喝了酒,左右都没法开车,无非是陪着在车上坐一程,孟蕴韬半是玩笑半是恐吓地叮嘱了那人几句,笑着对苏荷道,“他嘴贱一点,人挺靠谱。”
“其实,不用。我自己可以。”
“那我只能亲自去送你了。”
“磨磨唧唧,孟少,来不来了?”
牌桌上的人不耐烦地催促,苏荷不好继续耽误孟蕴韬的时间,便没再推辞,向他道了别。
两人并行离开,路过沙发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瞟过来,旁边这位倒也沉得住气,牙根快咬碎了,硬是没追上去,陆靖衡踢了他一脚,“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家伙殷勤一晚上了。”
江铭仰头灌了口酒,慢吞吞地咽下,“你都说了,她是异性绝缘体。”
“烈女怕缠男,听说过没?”
手上的易拉罐变了形,薄而冷锐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何止听说过,他就是凭着厚脸皮上赶着把人追到手的。
陆靖衡接着道,“女人伤心的时候,正是男人下手的好时机,你悠着点儿。”
他不知道他们两人间的细枝末节,本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特意让他们二人在这里撞了面,没成想苏荷气性那么大,闹得场面如此不愉快,陆靖衡郁闷地喝了口酒,只怪自己动机不纯,如今好了,坏人姻缘,活该他像女人似的啰嗦这些。
“她伤心?”江铭冷笑一声,“她的心硬着呢,不伤别人的就不错了。”
“行了,跟女人计较什么劲。她们会哭,你会么?”
沉郁的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你看错了,她不会在人前落泪。”
陆靖衡觉出几分趣味儿,“你倒是了解她。你对人没一点好脸色,还把人晾到一边,不哭倒是怪了。反正我是瞄到她掉泪了。”
她去牌桌前,似乎是摸了把脸的……江铭的心揪了一下,烦躁地吐了口气,挥去脑海中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啤酒瓶碰了下桌上的玻璃杯,“喝酒,说正事。”
该说的都说了,陆靖衡便不再赘言,看着他手里的易拉罐,嫌弃地道,“你那叫酒?”
江铭也觉得啤酒没劲,二话没说,清空了易拉罐,又从杯架上取了一个空玻璃杯,倒了些酒进去,随手晃了几下,将酒泼了,这才斟上半杯。
陆靖衡看怪物似的盯着他,“怕有传染病?”
江铭“嗯”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养成了苏荷的习惯,这个认知此刻令他十分不爽。
“我记得咱们相遇那会儿,你可是抓了条蛇烤了就吃了。”
“你不也吃得津津有味?”
生死一线的回忆仿佛就在昨天,陆靖衡感慨地叹了口气,半杯酒下肚,才道,“我都被追着在林子里猫了三天了,先前吃了什么,跟你说了怕你反胃。”
“我也有让你反胃的,要比一比么?”
“别。”陆靖衡投降,“往事不堪回首,咱们还是聊聊当下吧。”
当下……
当下的事,可真是令人头皮发麻啊,江铭给他添了杯酒,“那个人的事什么时候有结果?”
“折腾大半年了,拖不过这个月底。”
江铭盘算了一下时间,“好。那些亏空,我尽快填上。”
“你在美国挖到金山了?这么大口气。”陆靖衡打趣道,苏远山夫妇的案子,经他手打点的,已经是不小的数目,那些自然占了大头,尤其是那两个公司,可谓诚意十足。但是,打点下面各种小鬼想必也花费不少。这种事盘枝错节,并不是赵琳动了便归她了,也不是她动了多少便损失多少,把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部分一并清算了,确实是为赵琳讲情的大筹码,但是,需要投进去的资金,连自己这样的家世,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得出手的。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杯架上悬着的玻璃杯,菱形花纹的玻璃杯晃啊晃,钟摆似的,江铭勾了下唇,自信度然的模样,“资本杠杆,听过没?”
陆靖衡眼睛一亮,资本运作是个好法子,笑了笑,道,“那也得有真金白银往大盘里扔啊,两个数?”
“我有个厉害的操盘手,一个数就够了。”
陆靖衡估算了下其中的水分,气愤地道,“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
江铭“嗤”了一声,“大江大河里的烂鱼不止我这一条,别在我这里上纲上线。”
他的话虽不中听,却是实情。有些事非一日之功,路漫漫其修远兮啊,陆靖衡叹了口气,“具体你怎么操作我不管,但是,不能让境外资本乱了国内的市场。”
江铭知道他担心什么,看着他,痞痞地道,“没这点原则,当初我会救你?”
陆靖衡心头的忧虑褪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惋惜道,“当初我就说,你是个当兵的料。”
“你那是让我当间谍。”江铭睨他一眼,吞了口酒。
陆靖衡朗声笑了,“眼神太毒,嘴巴又很狠,幸好你不是敌人。”
“放心。”江铭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我也不会成为你的朋友。”
陆靖衡盯着那双沉不见底的黑眸,家里人都说自己是捉摸不定的性子,眼前这人,更是心思诡谲,难以参透。
若说世故,他能为了一个女人大费周章,可谓是豪掷千金了。
若说纯良,他又太精明,通晓世事、洞察人心。多少官庭累宦世家都败在错乱的社会关系上,他主动退这一步,免了自己许多忧虑。
“好。”酒杯见底,陆靖衡沉声开口,这件事了之后,两人变回陌生人,是最好的结果。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流传百年,能做到的太少,太少。
孟蕴韬打了几圈牌,一直赢,觉得没劲,便把牌给了围他旁边抽牌底的姑娘,好奇地来陆靖衡这边凑热闹,“三哥,你朋友?”
江铭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然后对陆靖衡道,“先这么说,我走了。”
陆靖衡也没做挽留,把他送到门口。
孟蕴韬看着越走越远的那道身影,追问道,“三哥,那人谁啊?我以前没见过。”
严苛冷面的模样,和他身边这位不相伯仲。
陆靖衡推门进了包间,淡淡地道,“苏荷的男朋友。”
孟蕴韬瞠目结舌,看着沙发上烂醉如泥的陈皓,脑子一时转不过弯,“那……他,他……”
“他什么他,没他什么事。”
半晌,孟蕴韬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自家三哥当猴耍了,“哪有你这样的。”
“干嘛呢?”
陆靖衡见他拿出手机打电话,心里有些发毛。
“给余司令那个败家孙子打电话,让他赶紧滚回来啊。”他三哥的朋友,他是没胆子招惹的,那家伙别精虫上脑不知道分寸,连累他跟着遭殃。
“哦,你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