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都别急着回家,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临近下班,科长笑呵呵地从外面回来,“顺便给宋华接风洗尘,庆祝他回归工作岗位。”
如果不去,便是驳了屋里两个人的面子。
苏荷默默盘算了一下,决定忘记自己的重感冒。
“得了,有人开车,可以放开喝了,在家这些日子快把我憋死了。”腿伤痊愈,副科长的聚餐热情很高。
科长说得隐晦,“别的场子不敢说,今天绝对好酒管够。”
青松养老服务中心的投资人,迦叶的老板,请人吃饭自然是大手笔。
吃饭的地方虽然不显眼,但菜肴精致,独具特色,对方给足了他们面子,国酒招待。
“今天让陈总破费了。”
“兄弟姐妹对我这么照顾,这是应该的。”被唤作陈总的人,讲话有些江湖气,熟络地和科长开着玩笑,不忘招呼他们二人,“你们愿意来,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别叫陈总了,外气,叫我陈升就行。”
他这种人物一般都是和市领导谈项目,今天着实算是高看他们一眼。
他们怎么会忘了分寸,真地直呼他的名字呢。
副科长和他碰了一个酒,“陈总您这么低调的人,少见。”
他举杯一饮而尽,“以后还要你们多多照顾。”
邓科长笑道,“像养老中心那样的好项目,我们一定支持啊。”
“您别薅我羊毛了,那一个项目把我的家底抖得差不多了。这里有一只肥羊,且等着人薅呢。”
他身边的“肥羊”端起酒杯,敬了邓科长一杯,“劳您费心。”
说好听点是言简意赅,说难听点是倨傲无礼。
苏荷戳了戳餐盘里的桂花蜜藕,听陈升道,“我表弟常年在国外,对咱们这儿的环境不熟悉,邓科长,该包涵的地方您多包涵。”
蜜藕糯而甜,他对他的态度,可不像表哥对表弟。
“回馈家乡是好事,我们一定全力搞好服务。”邓科长接过他让的烟,“不知道江老板有什么打算?”
“这些以后再说,他刚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就被我拉过来了。”陈升给他点火,邓科长自然不肯,又听他道,“我这不是想着带他先认个熟脸,以后真要有难处了,知道拜哪尊佛。”
“陈总又说笑了,有困难找政府,市政府的大门随时为您开着。”谁不喜欢听好话,戴高帽,邓科长笑呵呵的,心里却有些犯嘀咕,总觉得这顿饭不像是冲着他请的。
陈升的这个表弟着实有些奇怪,话不多,也不爱说笑,心思似乎不在酒局,倒像是……冲着小苏来的。
好几次注意到他盯着小苏看,小苏也不太正常,那丫头虽然不爱出风头,但是,心思通透,很有眼力劲儿。
按理说,不应该没注意到江老板的目光,可她一次都没朝他的方向看,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想到丁市长的秘书点拨他的话,他觉得两人认识也不是没可能。
或许,就是因为这层关系,上面才会安排他照应的。
“这两位都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各方面能力都很突出,市里专门引进这些优秀的年轻人,就是更好地为你们服务。”
他抛出一个石块,暗暗观察。
陈升起身和宋华碰了两个酒,又给小苏添了果汁,场面上的礼数,十分到位。
那人却没什么反应,他不禁有些失望。
吸了口烟,或许,是他多想了,人家兴许是没倒时差精神恍惚呢。
那人突然看了他一眼,墨色的眼睛,深沉冷峻,像是看穿他刚才的心思,他忙避开眼睛,转了转面前的桌台,“小苏,你不喝酒,多吃点菜。”
被点到名字,苏荷微笑着抬头,十分乖巧给面,“好。”
在这种饭局上,女人只要安静地吃饭、适时地微笑就可以了。
男人就辛苦了,觥筹交错,推杯问盏。
当然,或许他们乐在其中,也未可知。
分酒器清了一个又一个,宋副科长已经面色通红、酒气上头,邓科长说话也开始大舌头了。
包间里充斥着浓厚的烟酒味,她的嗓子发痒,见他们开了第四瓶酒,还要继续喝的样子,便悄悄推开椅子出去了。
好一通咳嗽,胸口才顺畅些。
农家小院空气清新干咧,她坐在院子里的小竹凳上,慢悠悠地喝了一瓶酸奶,待身上的烟味消散地七七八八才回去。
饭局基本正在散场,她套上围巾,随着大家往外走。
“小苏,你把车开走,我和宋华坐陈总的车。”邓科长言语之间,已显醉意。
“邓科长,我要批评您了。”陈升半开玩笑,顺手把他的车钥匙揣进兜里,“外面都结冰了,您放心让女孩子开夜车啊?车就放这儿吧,明天我让人给您送单位去。”
“小苏,那你……”
“您别操心了,保准把她安全送到家。那边都安排好了,一群人等着您呢。”陈升半推半送地把他扶上车,示意司机开车。
“江老板不去吗?”
“他要回去倒时差,别管他。”
“哈哈,好,好。”
白色suv渐行渐远,四周仍有挥散不去的酒气。
苏荷扣上帽子,双手插在羽绒服里,待黑色轿车开过来,她直接拉开副驾驶座。
“苏小姐,您坐后面吧,我刚刚不小心把咖啡洒上面了。”
苏荷看着皮椅上的褐色小溪,弯了弯唇,“洒成这样,真不容易。”
张文尴尬地挠了挠头,“嘿嘿。”
“我以为你不打算上车呢。”
苏荷重重地关上车门,坐得离他远远的,“那样你的算盘不就落空了吗。”
荒郊野外的,周围是大片的菜地,她才不要因为和他赌气,把自己丢在这里。
他好像被她气到了,苏荷听到他深呼吸的声音,灼人的视线似乎要把她的太阳穴刺穿,她微微侧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椅背上,回避他的视线。
感冒药的副作用,脑袋昏沉沉的,农家乐周边路况不好,车子一颠一颠的,走了十分钟左右才进入主路。
夜色寂寥,她渐渐有些困倦,苏荷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着,见车子偏离了方向,她忙提醒驾驶座上的人,“右转。”
张文应了一声,却继续直行。
苏荷了然,看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男人,踢了他一脚,“让他送我回家。”
江铭眼皮动也没动。
苏荷急了,又踢他一脚,她难受着呢,没精力陪他满世界乱跑,“我要回家。”
他置若罔闻,一副睡意正浓的模样,苏荷烦躁地催他,“听到没?”
江铭“唔”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见她秀眉紧蹙,脸色苍白,便是生气,也是毫无血色,不由心疼,“你在生病,我带你去医院。”
“我自己会去,不麻烦你。”
她生病是谁害的?!
苏荷拍了拍前座,“送我回家。”
张文看了眼后视镜,左右为难。
江铭无声地叹了口气,按下左手边的黑色按钮。
车挡板缓缓落下,隔开一个私密的空间,他喉结动了动,“我为那天的行为道歉。”
“道歉都要遮遮掩掩,你的道歉我承受不起。”
灰色挡板缓缓收了回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不起。”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她险些被甩出座位,幸而被他捉住了。
张文感觉后脑勺一片寒意,干笑一声,“前,前面有猫。”
车挡板被放下,张文才松了口气,拜托,听到他说“对不起”,不被吓到才怪。
苏荷拨开他的手,尴尬地舔了舔唇,“我的意思,不是让你那样。”
江铭侧眸看她,“晚了,面子已经丢了。”
强盗逻辑。
“难不成你丢了面子,我就要接受你的道歉?”
江铭静了半晌,语气诚恳,“我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
他不耍无赖,苏荷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那时被你气昏头了。”
苏荷低头抠弄着羽绒服上的小球球,“是你先找茬的。”
“嗯。”江铭承认,“以朋友的身份被你介绍,心情不爽。”
“是你自己说的朋友。”
“我说的朋友可以包含很多种可能,你说的普通朋友就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挺好的。”原来生气的真正原因是这个,苏荷好气又好笑,“总好过做陌生人。”
是啊,她总是逃避他,当初要他远离她的生活,不要有任何牵扯,江铭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那是没尝到甜头。”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苏荷想到那个意外的吻,耳根一热,嗔怒道,“流氓!”
天地可鉴,他确实没有耍流氓的意思,她红着耳根,又羞又恼,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唔,是挺甜的。
苏荷看他一脸春风荡漾,顺手抓过腰后的纸巾砸向他,“不许想!”
江铭一把接住砸向他的纸巾,随手丢到后面,笑着往她身边挪了挪,“打人不打脸。”
苏荷往旁边躲,她本就紧着门边坐的,根本没处躲,不忿地抬脚踢他,“你坐远点。”
江铭捉住她的腕子,一用力便把她拽进了怀里,苏荷手脚并用奋力挣扎,江铭紧紧箍着她,“别气了,嗯?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额头这么烫,肯定发烧了。”
他们的姿势太亲密,苏荷偏头躲他的手,腰侧被他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老实点,当心又晕车。”
身体不舒服是挺容易晕车的,她的双手被他困在两人中间,她拿手推他,触到他坚硬的胸膛,他的心脏在她掌心蓬勃有力的跳动,她脸颊一热,忙缩回手,小声地道,“你放开我。”
“不放。”江铭把她抱得更紧,捉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感觉到了,是吗?他在为你跳动。”
他的嗓音低沉,循循善诱,“你喜欢我。”
苏荷差点掉进他的陷阱,反应过来后,瞪着眼睛否认,“什么逻辑。”
“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表现,就是不反感他的肢体接触。”他紧了紧胳膊,提醒她。
苏荷挣扎无果,凶巴巴地道,“只是不反感而已,没有喜欢,也没有爱。”
江铭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极了,他宁愿她生动地展示愤怒,也不要她带着疏离的面具平静地对待他。
苏荷感觉自己快被他的酒气熏晕了,他蛮横霸道地在她的口腔肆虐,攫取她的呼吸,她无处可躲,被动地承受他的掠夺,肺快炸掉了,双手胡乱地在他身上拍打。
在她缺氧昏倒的前一秒,他放开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苏荷小口小口地喘息,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声呢喃,“听从你的心,跟着我,不要怕。”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呼吸,“野蛮人。”
“以后温柔点。”江铭点了点她红润的嘴唇,终于有点血色了。
苏荷白了他一眼,挣了挣身子,“放开我啦,好热。”
江铭在她眉心吻了一下,才放开她。
“我不想去医院。”
“为什么?”
“不喜欢。”她对医院的记忆很不好,“我有吃药。”
“胡闹。”
苏荷跟他瞪眼睛,“你受伤的时候,不想去医院,我就没勉强你。”
“情况能一样吗?”江铭皱眉,“让医生瞧瞧,不费多少时间。”
“你那时候的情况比我严重多了。”
“没发现你有胡搅蛮缠的本事。”江铭把她放在身侧的小手包在掌心,“手冰成这样,还敢不去医院。”
苏荷拗不过他,气闷地别过脸,直至到医院,都没再跟他说话。
下车前,江铭扯了围巾给她围上,苏荷嫌弃地皱眉,“一股烟酒味。”
“凑合着戴吧。”他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澄净的眸子。
看着牵着手进医院的两人,张文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欢喜之余,不禁好奇老大在隔板后面做了什么。
脑补了他下跪认错的画面,他忍不住偷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