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上7点时,李牧缓缓走出了办公室。他没有走多远,把车停在了一栋又矮又宽的建筑物旁。
穿过建筑物的大门,直接下了楼梯。每往前走一步,周围的环境就越发灰暗,偶尔还会传来断断续续的嘈杂音乐。这是一家地下酒吧。
妻子秋弱失踪寻觅无果、嘉德公司总经理位置的落空、与老丈人的激烈争吵,这糟糕的一天,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他急需一杯烈酒,说它解忧也好,消愁也罢,甚至买醉那又如何,只要能抚慰自己支离破碎的内心,比他娘的什么都好。
酒吧里人不多。两个倒卖贩子坐在和李牧相隔两个卡座的地方,正忙着向对方兜售祖传的把玩件,用的不是钞票,而是夸张的肢体语言。吧台那边的高脚凳上坐着一个神情忧郁的家伙,正和侍者说话。侍者一边擦拭玻璃杯一边倾听,脸上挂着塑料假笑。当你极力克制自己尖叫的冲动时,就会露出那种假笑。那位客人人到中年,衣冠楚楚,但已然喝多。他看上去很想倾诉,可就算他心里不想倾诉,他的嘴也停不下来。他礼貌友好,吐字也不含混,但你知道他从早上起床就抱着酒瓶子,直到晚上睡觉才撒手。他的余生都将如此,而这就是他的人生。你永远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因为就算他说了,那也不会是事实。最多只是他扭曲记忆中的事实。世界上每个安静的酒吧里,都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忧郁男人,而今天却有两个。
梳着背头的年轻侍者从李牧身边走过,轻轻地看了一眼他那杯淡淡的兑水威士忌。李牧没有摇头,侍者识趣的继续往酒杯里添着酒水。就在这时,一个美梦走了进来。李牧可以感觉到酒吧一时变得雅雀无声:骗子停止了忽悠,高脚凳上的醉汉不再嘟囔。那气氛就像乐队指挥敲了敲乐谱台,然后抬起手臂,悬而未落的时刻。
她身材高挑,穿着一件花色的针织连衣裙,脖子上围着一条黑白圆点图案的丝巾。她的头发被染成了童话公主的那种浅金色,戴着一顶小巧的帽子,使得浅金色的头发像是归巢的小鸟。她的眼睛乌黑透亮,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闪亮的珍珠。她穿过过道来到桌前,背头小哥识趣地为她拉开桌子,绝不会有侍者以这种态度对李牧。她坐下来,把一只尖角的光面手提包放在了身旁,微笑着向侍者道谢。她的笑容温柔动人、纯洁无瑕,搞得背头小哥几乎当场瘫痪。她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小哥立刻转身离去,趋步向前。现在酒吧里多了一个肩负着人生使命的男人。
这个世界上不乏金发女郎,如今这个词简直成了笑话。李牧瞟了两眼,便埋头继续沉浸于琥珀色的酒水中。这时一个声音在他的手肘边响起:
“先生,那位漂亮的女士,请你喝一杯“昨日再现”。”背头小哥失落的端着手中的托盘。
李牧慢慢抬起头,顺着侍者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位金发女郎正在不远处举着酒杯向他示意。他假装镇定的举杯友好回敬,而金发女郎的甜美形象则像悠远清澈的山泉,难以捉摸的水色在他心中泛起了涟漪,直至小鹿乱撞。
过了十几分钟,李牧再次抬头时,看到了一双黑色透亮的大眼睛。金发女郎已然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站起身,别扭地斜靠在卡座的椅背上——当被卡在过道里时就只能用这种姿势站着。
“请别站起来,”女郎说话的声音就像勾勒夏日浮云的画笔,“我知道我过于冒昧了,但是我想跟你交个朋友,我叫黄思若。”
李牧把自己从恍惚中拉回现实。此前他一直歪着身子站在那里,张着嘴喘气,活像个刚毕业的可爱小女生。她真是个尤物。从近处看简直让人动弹不得。可下一秒他却被黄思若的话伤透了心,男人仅存的那点幻想也彻底破灭。
“你妻子秋弱是我的闺蜜。”黄思若温柔地补充道。
“什么?”李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不是喝多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在从我妻子那听说过你?”
“我没有开玩笑。”黄思若的神情变得严肃,笑容消失了。“在你跟秋弱相识前,我便独自去了国外生活。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跟秋弱保持着联系。”说完,她便掏出手机,相册里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照片映入了李牧的眼帘。
那是五年前在海边欣赏烟花时,他跟秋弱依偎在沙滩上傻笑的照片,现在看上去依旧幸福温馨。
“当然,我还有很多照片,全部都是秋弱跟我信息聊天时发过来的,你要不信的话,可以看聊天记录。”黄思若继续解释着。
“没必要,我相信你。”李牧知道那张照片是妻子秋弱最喜欢的,也是她最珍视的一张。如果不是关系亲密,眼前的这个金发女郎绝对不会拥有这张照片。
“秋弱失踪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黄思若伤心的说,“这也是我本次回国的主要原因,最近我一直联系不上她,有点担心。”
“秋弱有你这样的闺蜜,我真替她高兴。”李牧说,“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才对!”
“当然,李牧,秋弱每次跟我聊天时,都会提起你。”
李牧笑了,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如果妻子经常提到自己的话,那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基础依旧牢固。但他还是犹豫地问出了那句话:“她有没有提起过其他人?”
“我们两个已经接近一个半月没联系了,基本上每次都在聊些以前的美好回忆,还有最近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些生活琐事。我感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李牧看上去有点失望:“那秋弱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身体不舒服?”
“也没有...”黄思若一脸惊讶地表情,“秋弱,生病了吗?”
“我也不是很确定,她只是在失踪前昏迷了。”
“天啊,居然还有这种事。”黄思若同情地望着李牧,“秋弱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我很抱歉,是我没有把她照顾好。”李牧自责地说,失魂落魄的样子惹人怜爱。
突然,黄思若把手放在了李牧的手上,在他们中间大理石瓷面的酒桌上。李牧感觉到些许温暖。紧接着,黄思若又捏了捏李牧的手指,有那么一秒钟他感到尴尬,为被外国开放理念浸染的金发女郎,也为自己的迟疑与不抗拒,但后来当他看向黄思若的脸时,看见了悲伤的表情,随即意识到她的动作是一个女人在安慰一个男人,仅此而已。
“对不起。”李牧说,“我要去洗手间。”
回来时,黄思若已经安排侍者将酒全部换成了热咖啡,或许她已经看出李牧喝多了。她真的很会讨男人喜欢,不仅性感妩媚,还如此温柔善解人意。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黄思若抿了一口咖啡,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身子向后一靠,微笑的说。
李牧瞬间惊慌失措,她不知道黄思若为什么会说“我们”,但他又感到欣慰。似乎当全世界准备抛弃他时,上帝却为他派来了一位天使。“味道真好,”他也抿了口咖啡说,“你的意思是帮我一起寻找秋弱?”
“当然,你不乐意?”黄思若开玩笑地问道。
李牧使劲摇头:“那再好不过了,明天先陪我去趟警局吧。”
“不过,我有个请求。”
李牧没开口,等着黄思若往下说。一阵沉默后,她难为情的说,“因为这次回国比较紧急,好多的随身衣物并没有带齐,一直住在酒店并不是很方便,所以,我想住在你家,你跟秋弱的家。”
李牧喝完咖啡,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托盘上。他摆弄了几秒钟汤匙,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看向黄思若。又是一阵沉默。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黄思若脸上瞬间漾起红晕。
“听着,思若,请允许我这样喊你。我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我妻子秋弱才失踪没多久,就让她的闺蜜搬进了我们的家里,外人会怎么想这件事。”李牧终于开口说,“当然,我并不畏惧流言蜚语,我只是怕会对你造成伤害。”
黄思若飞快地瞥了李牧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移开。她轻声说道:“没关系的,我并不在乎。”
李牧看上去一脸困惑,黄思若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她清不清楚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随后他又陷入了久久沉思,她为什么会如此想要住进自己跟秋弱的家,难道只是酒店住宿不方便,还是因为自己身上流露出的男性荷尔蒙吸引了她,如果不是,她又为什么会与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产生举止间的接触。如果通通都不是,那她到底有何目的?
李牧突然感觉脑袋炸裂,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但他明白了一件事:永远不要尝试阻止一个有想法的女人。因为,对于她来说,劝说是永远没有结果的。
“那好,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