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后院,书房门已经关了一下午,直到晚上,裴辞都没有起身出来过。
管家在书房外头停了许久,问院中下人,得知裴辞从下午到现在,就没有出过书房门半步。
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敲门进去的时候,书房门从里头打开了。
裴辞从里头走了出来,只见他垂着眸,神情冷淡,可当听见响彻云霄的烟花燃放的声音,却下意识抬眸望去,只见皇宫方向,烟花绽放,炫彩夺目,半片漆黑的天空都被染上了颜色。
裴辞不由看得有些出神。
管家看着这一幕,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突然多了一丝欣慰。
大人近来,好像变了许多,可真要谈上变化,又无法具体说明。
只是从前,这般烟花,大人却是并不会看的。
这会儿的裴辞,在旁人眼里,好像多了些人情味。
可没有人知道,此刻,站在院中,看着烟花绚烂,他的心里想起的,却是一位女子。
穿着青色衣裙,捧着一盏莲花灯,盈盈一笑,百花齐放,如同这烟花一般绚烂。
裴辞的手背在后,寻常漆黑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绚烂的颜色,好似里头有了光,有了些许对人世间的眷恋,说不清道不明,让人捉摸不透。
“大人,可要到外头走走?”管家提议道。
今夜未下雪,天色也算不上太冷,去外头瞧瞧,也是极好。
裴府这年,终究还是冷清了些。
裴辞:“也好。”
随即抬步。
身后的侍卫愣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显然没有料到裴辞会突然要到外头去。
管家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挂着慈目的笑意,抬步进了书房,想帮着收拾收拾,未料,看见了案桌上的纸张画卷。
那画卷上,画的,是一位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手捧莲花灯,举手投足,端庄有礼,想来是名门闺秀。
管家心头一震!
大人画工精湛,可何曾画过姑娘家!?
他定睛看去,想要看清那画卷上姑娘的容颜,好瞧瞧能不能从其中找到些有关这姑娘身份的蛛丝马迹,可让他失望的是,那姑娘的脸,是空白的。
裴辞画了人,一笔一画勾勒清晰,可唯独没有画五官。
可正是这样一张没有画脸的画,却让管家清楚明白,他家大人,心里头,当真有了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姑娘。
而这时,堆在一旁,一张张,一卷卷,抄满了字的洛神赋,更是让管家醍醐灌顶!
他记得,大人是从前几年开始频繁的抄写这篇文,只怕大人,从前几年开始,便已经将这姑娘放在了心上,却从未让人发觉。
大人心思如此隐忍,连这姑娘的脸都没有画,可见这位姑娘,并非一般人物,只怕这其中,也有他自己身子的原因,故而如此暗藏心底。
一时间,让人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管家叹了叹气,终究是没有动手收拾,沉默的走出了书房,将书房门带上。
留下一室宁静,与外头的烟花声彻底隔绝开来。
…
夜里,回到慈宁殿,蒹葭前去小厨房,让人煮了汤,殿里头的人一人一碗喝了暖暖身子,守岁,也不必饿着肚子。
当她盛了汤,带了一点吃的回到殿里,却见盛宝龄捧着一卷纸,放在了案桌上,借着昏黄的烛火,指尖从那纸上划过,一笔一画,眼里泛着柔光和欣赏。
蒹葭走了过去,原本还以为娘娘又在临摹那字帖了,可当她凑近了瞧,却发现不是。
可让她更诧异的是,那纸上的字,有八九分和那字帖的字迹相像,却绝非娘娘所写。
纸张字迹看起来是新的,也就是这么几日的事。
她眼睛一亮,心中有了猜测,“娘娘可是找到那位当年送字帖的人了?”
蒹葭其实心里知道,她家姑娘,一直都挺想找到那位送字帖的人。
都说字如其人,那字写得那般端正有风骨,不知道人如何,生得何种样貌,性子又如何?
盛宝龄嘴角缓缓上扬,“是啊,找到了。”
声音听上去,掺杂了些雀悦。
至少,蒹葭听上去,是这么觉得的。
她不由有些好奇,“娘娘,是何人呀?”
虽然心里清楚,不问为好,可这么些年,其实她也有些好奇。
盛宝龄倒是半点没有要瞒着蒹葭的意思,蒹葭是她身边真真切切贴心的人,大多时候,她其实都将蒹葭当成说心里话的妹妹,而非身边伺候的下人。
“是裴辞。”
蒹葭愣住了。
裴……裴大人!?
起初有些不可思议,可想了想,又觉得确实合理。
裴大人和大公子乃挚交,大公子温书的那段时间,邀了几位好友,这些人里面,自然该有裴大人的。
而且好像想想,也确实只有裴大人担得起这么一手好字。
看着盛宝龄眼里丝毫不带掩饰的欣赏,蒹葭不由笑了,“娘娘似乎很喜欢裴大人。”
盛宝龄指尖一下一下的轻点着案桌,眼角微微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何人不喜?”
她声音低低,温和如玉,听得人心都忍不住跟着荡漾起来。
若是旁人不知晓的见了,还以为盛宝龄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在念着什么如意郎君。
蒹葭跟着盛宝龄学,懂些字,却是不懂诗词歌赋,这会儿也不知道盛宝龄念的这么几句,是什么意思,她猜,一定是夸裴大人的意思。
最后,她又听见盛宝龄叹了一句,“先帝的眼光确实很好。”
蒹葭笑笑不语,心里头却在想,何止是先帝眼光好,娘娘这般欣赏裴大人,可见娘娘的眼光,也是极好的。
夜色如水,这一夜,盛宝龄照着裴辞的那一张仅有一半的词,抄写了一份,人比平日里都要静许多。
只觉看着这般字迹,心也忍不住跟着沉稳平静,裴辞的字就好似他这个人,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有些心安的感觉。
盛宝龄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好似这种感觉就是与生俱来的,与自己不可分割。
尽管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