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镇南郊的那片开发区曾经在十年前有过一段欣欣向荣的岁月,几十家大大小小的工厂在开发区内安家落户,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开满棋牌室、网吧和饭店这类为工人服务的配套设施。当时的开发区里不分昼夜回响着机器运作的轰鸣声,如果有人能在忙碌的时节请来一位工人,那么他就能收到装着两三百块钱的红包。
刘帝十七年爆发的特大经济危机致使蛟镇的几大支柱产业全盘瓦解,那些“欠债没头颈”的生意人不是出逃便是入狱,这片开发区很快变成一座人去楼空的“鬼城”。那些外形酷似盒装内酯豆腐的巨大厂房仍旧矗立在这片萧索的土地上,厂房的白色外壁却被岁月剥掉好几片墙皮。
如果用手触摸厂区围墙上那些尖枪状的黑色铁栅栏,大片红棕色的铁锈将会连同黑色油漆一同剥落。眼下开发区静悄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路旁的电线杆和路灯灯杆倒是写满使用黑色或红色标号笔书写的小广告,其中不乏“假币**”、“特殊服务”、“讨债公司”之类的非法业务。
削藩战争爆发后,蛟镇驻军租下部分闲置仓库和厂房储存武器弹药和粮食。麻宏富在突围前并未来得及销毁这些物资,洪时先便安排新来投奔的将士赶去开发区领取枪支弹药和搬运物资。
曾经收留过林登万的李鸿晖带着反军将士赶往开发区的一间粮库,他们设法砸烂栅栏门上一新一旧的两把黄铜锁,然后用工兵剪弄断缠绕在锁上的几段铁链。众人撕下正门两侧水泥柱上写有“蛟镇电机,联系电话:17036285”的褪色塑料广告布,然后便来到各间仓库内清点战利品。
两个小时后,巡视完蛟镇南郊防务的周占山和洪时先也来到这片开发区,他们盼望着能和新投奔的将士们打个招呼。二人带着卫士和一大群幕僚走上开发区的街道,他们很快遇上一位坐在水泥墩上掰弄野草的大汉。“猢狲”一眼认出这个人的身份,这就是收留过他的李宏晖。
林登万自然第一个赶上去和老熟人打招呼,坐在原地的李宏晖拍打猢狲的肩头说道:“登万,你我终于又见面了,小张还好吗?你和他过去都是我这里的常客。”
林登万答道:“献进在双林岗上受了轻伤,所以没有过来。”
李宏晖在反军包围蛟镇前收到林登万寄出的密信,他带着一群熟人抢先接管蛟镇开发区并保护好其中储存的物资。看到李宏晖只字不提过去那笔高利贷的旧事,林登万感到过意不去。
洪时先见状便笑着问道:“仓库里的物资都让李兄给缴获了,想必发大财了吧?让我们开开眼界。”
身材高大的李鸿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用略显笨拙的动作从水泥块上站了起来,然后苦笑着说道:“洪公,你这是在取笑我。我过去以为蛟镇这样的富县必然储备充足的粮油物资,不料仓库里的东西早就被监守自盗的管理人员拿去黑市上卖掉了。在很多库房里,最外面一圈摆着货真价实的稻米,中间就堆着装黄沙的破袋子。”
周占山说道:“看来我们倒是帮了某些贪官污吏的忙,不然他们就要制造几场大火来销毁贪污的罪证。你们找到了多少武器?”
李鸿晖听罢答道:“武器倒是不少,不过我刚才还找了几名老兵去调试军械库里的冲锋枪,几乎每一把的击铁都需要进行去锈处理,准心也是对不上的。”
林登万举起双手拍打在李宏晖的胸口上说道:“李二哥,我当初可是没少在你的网吧里揩油,现在希望你能陪我们一起去收拾刘帝。”
李宏晖笑道:“这几年的经济危机搞得我关门歇业了,不过我倒是还能拿枪。登万,咱们一起把砚山惨案的罪魁祸首收拾掉,毕竟老刘还欠我很多退伍费。”
在众人交谈的同时,一阵混乱嘈杂到无法辨别曲调的歌声从马路尽头一座建有水泥围墙的院落里传出来。李鸿晖指着那间热闹的院落说道:“前面就是朝廷的军火库,今天来了好几百个小后生,所以才显得特别热闹。”
众人随即穿过马路来到这间军火库的正门外,他们被聚集在仓库正前方人行道上的新军将士围了起来。
洪时先等人被这些兴高采烈的年轻人欢呼着推到军火库中央的那块空地上,正被人揪住武装带向前拖行的周占山对着遭到同等对待的洪时先问道:“时先兄,我素来认为自己是个矮子,这些小后生怎么都长得和我差不多,想来他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吧?”
来自四面八方的推力使得洪时先几乎无法保持平衡,他朝着周占山回答说道:“我们好歹还见识过帝国强盛富庶的岁月,可是这些小后生都成长在‘唯一帝皇’的‘盛世’里。寻常百姓裤袋里那点钞票早就在接连不断的经济危机里‘青蚨化蝶’了,每天能有半瓶下饭的辣椒酱就算是谢天谢地。这些后生既要应付沉重的科举考试,又要想办法撑持钞票。如果不是刘帝搞得他们营养不良,你估计要比他们矮上半个头。”
李鸿晖听罢笑道:“大家都看过去年‘万寿节’阅兵的电视直播吧?新兵方阵为了达成操典里的规定走起‘弹簧步’,其实从这里就能看出很多问题了。”
激动的年轻后生汇聚出大海般汹涌的人潮,很多人冲上来和反军将校们握手,有人骑着摩托在人群中间的过道上引路,脸上洋溢着笑容的新军将士急于实现“均贫富”的革命理想。
众人很快就注意到先前的歌声来源于广场右侧的一间小型仓库。那间使用水泥和铁皮搭建而成的仓库旁边停靠着一辆车门受到严重刮擦,右后方轮胎已经瘪下去的小型货车。几个灵活而大胆的后生成功爬到货车货柜顶端的铁板上,他们用声嘶力竭的吼声带动了许多人的情绪。
“界河江水波涛动,乱云翻涌仙岩峨。浊世昏沉吾惊醒,涤荡神朝了恩仇。厚颜勋贵夸门第,救国忧民却无人?巨商豪富皆逐利,蝇营狗苟民多艰。风云聚散碧空下,共和壮士肝胆同。仰观九天雷霆涌,伏闻渊海浪勃勃。重整山川时已至,狂风怒涛扫神国。功名富贵似腐草,精诚壮志不曾销。人生一朝抒意气,兴亡成败岂需评。”
勉强听懂歌词内容的周占山朝着身边众人问道:“这似乎是一首禁曲,你们有谁知道歌名吗?”
“这首歌应该叫《宝骥曲》,我过去在一家网站上听到过。据说在宝骥村战役爆发前,两位热血沸腾的共和军战士从当地农户的地窖里挖出一罐香醇的杨梅烧酒,他们借着酒劲分别完成填词和谱曲的工作。这首曲调昂扬的《宝骥曲》在江康的远征军里到处传扬,几万名共和军将士唱着这首曲子在漫天大雾里大破前朝的‘九旗铁骑’。称帝后的江康反而对这首曲子很是厌恶,这些歌词似乎在讽刺他背离昔日宗旨,帝国官方也就把《宝骥曲》列为了禁曲。”’
李鸿晖略加思索就说出了正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