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悄隐云头。
周府已无灯火,除却偶尔三两声犬吠,显得格外静谧。
夜风忽起,吹的很急,刮的门窗呼扇作响。
雨滴拍落,噼啪声疏,显是风大雨小。
韩复自梦中转醒,盯了床顶须臾,遂翻了个身,继续睡下。
一个人的被窝,有些凉。
进入周府的首个夜晚,韩复如此度过。
次日,他早早醒来,一阵悉悉索索,穿戴完毕。
天色朦胧,未见鱼肚白,瓶儿也未来服侍。
无心等待,索性来到院中,呼吸几口夜雨洗刷后的空气,清新凉爽,沁人心脾。
俄顷,韩复两腿分开与肩同宽,双手缓缓平举。
太极,起手式。
这具身体以前活得并不如意,身子较为羸弱,前期养养再说,只练温和的太极拳。
至于对体能素质要求比较高的军体拳、格斗术、巴西柔术,短时间内不考虑。
当然,适合战场厮杀的功夫也要学一学,有备无患。
军体拳、格斗术、巴西柔术只适合单兵作战,而非群体厮杀。
昨日百里明达提醒,成婚之前,他不能离开周府,所以得先委屈几日。
对此,韩复并不在意。
恰好趁这几日,多看一些书籍,熟悉周府上下。
一套太极下来,便微微冒汗,又不紧不慢的打了两套,脸颊更有汗珠滑落。
调整呼吸,想着瓶儿也快来了,便打算暂做休息。
然而,等了一会儿,瓶儿没来,却是进来一个五六岁孩童。
看其穿着精贵,想来正是周辛夷的长孙周青,也就是长子周远山的儿子。
这娃不是住在东院么,这么早....韩复倍感疑惑,含笑打量向他走来的周青。
到了近前,周青仰头看他,随即...
“呸,赘婿。”
一口唾沫,吐在韩复的衣摆上。
秋高气爽,凉风阵阵。
如此清晨,打上几套太极,活动一番身体,于韩复而言,颇为美妙。
前提是没人往身上吐痰。
好心情遭到破坏,鉴于对方是个孩子,又是周辛夷长孙,韩复并未发怒。
惹不起,如今还寄人篱下。
他温和一笑,想要摸摸周青脑袋,却被躲了过去。
小家伙梗着脖子,神情好似在说:你过来啊,打我啊。
两世为人,韩复怎会与孩子一般见识。
他继而一笑,自怀中掏出三文钱,递到周青眼前,温声道:“第一次见,就敢往我身上吐痰,勇气可嘉,给。”
这是在秦府带走的三文钱,也是韩复身上仅有的积蓄。
可以这么说,若非昨日住进周府,他此刻怕是已流露街头。
孩子虽小,但还是认识钱的。
周青瞪大了眼睛,惊喜不加掩饰,迅速将三文钱抢了过去,捂在怀中生怕韩复抢回去。
堂堂国公之孙,竟为三文钱这般...韩复并不诧异,他看得出来,周青对钱的多少并无概念,而是单纯的喜欢钱。
五岁的周青也没想到,往人身上吐痰竟然可以得到奖赏,这是他刚发现的秘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呸...”又吐了一口。
韩复没钱了...摇头道:“只有第一次给,以后就不给了。”
周青颇为失望。
“公子,我...呀,小少爷,您怎么在这?”端着脸盆进来的瓶儿一声惊呼,连忙将脸盆放下跑了过来。
韩复没有与她说被吐痰的事,笑道:“大清早的,无人看管,谁知就跑到这了,送回去吧。”
“嗯。”瓶儿点头,牵起周青的小手,柔声说道:“小少爷,快与我回去,否则大公子等急了,要挨板子的。”
周青惊惧,连连点头。
瓶儿则是又与韩复说道:“公子,待瓶儿回来,再服侍您盥洗。”
“不用。”韩复摇了摇头,如此小事自然不用再去麻烦瓶儿,指着水盆道:“我自己就好,你先去送人吧。”
将周青送回去是大事,否则东院找不到人,难免着急,瓶儿也没多说,带着周青离开。
韩复将水盆端入屋内,盥洗的同时,脑子也未停下。
被周青吐痰于身,并非真的让他心情大坏,反而因此看出周府的态度。
虽说不是全部,但也窥得一二。
周青一个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旁人暂且不提,东院周家长子那房,对他的态度定是轻视、鄙夷,并且当着周青的面提到过他。
如此,方才导致周青大早上便偷偷跑到西院,往他身上吐痰。
细细想来,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是他的出现,破坏了周秦两家联姻的谋划,此后又是毫无尊严可谈的入赘。
至于周家其他人的态度如何,还需观察。
哦...百里明达过于热情,但他是个异类,捉摸不透。
盥洗完毕,韩复没有换洗的衣物...前身一穷二白。
无法,他只好静静等待。
也没久等,瓶儿又端着食盘去而复返,见此急道:“公子,我不是说等我回来服侍您盥洗么,您怎么...”
“些许小事,也不麻烦,无碍。”韩复微微笑道。
“可这是我们下人该做的啊。”瓶儿无可奈何,说道:“公子,以后您莫要这般了,若是传了出去,会有人说瓶儿轻视您的。毕竟您...”
她话头止住,但韩复明白何意。
他是赘婿,只有没本事、没傲骨的男子才做赘婿,自是不受人待见。
但即便是赘婿,也是周府的姑爷,身份远非下人可比。
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外人就会以为,偌大周府,就连下人都轻视他,可谓倒反天罡。
万恶的封建社会,该死的阶级制度...生活在这里,就要融入这里,而不是妄图改变。
况且,自昨日接触,瓶儿并未因为赘婿身份而轻视他。
相反,颇为热情。
小丫头头脑简单,有时候反应也慢一些。但她心里清楚,她是百里茗素的贴身侍女,而韩复将是百里茗素的郎君。
无论之前周秦两家如何谋划,以后韩复才是除了百里茗素之外与她最亲的人。
“好。”韩复点头,他不想给瓶儿添麻烦,继而说道:“衣服脏了,先去帮我找件干净的衣服。”
如何脏的,他没有说,也不需说。
“嗯。”瓶儿的笑容在细腻的鹅蛋脸上绽放,清纯中彰显靓丽。
她将食盘放下,说道:“公子先用早膳,稍后宋婶会来量尺寸,为公子赶制婚服。夫人想见您一面,上午也要过去。”
说罢,转身离开。
夫人?
韩复微微皱眉。
婚服什么,他不在意,成婚必备流程。
但这个夫人...也就是周辛夷的正妻,不知是何态度,见他用意又是什么。
知己知彼...韩复觉得,在面见这位夫人之前,有必要了解一二,但又不能直接向人打听,毕竟于周府而言,他韩复现在还是外人。
念及于此,韩复坐下。
早膳简单,但也丰富。
一碗浓粥,一碟腌菜,外加一碟鸡肉。
韩复拿起筷子,正欲动作。
“妹夫?”百里明达圆硕的脑袋自门口探了进来,然后是身子。
“哈哈...”他端着食盘,行至桌旁自顾坐下,笑容夸张的脸都变了形,说道:“一起吃,有伴吃饭香。”
简直阴魂不散啊,但来的正是时候。
韩复笑了笑,道:“好。”
吃了须臾,韩复这才旁敲侧击道:“稍后宋婶量过婚服尺寸,我要去面见夫人,一起么?”
“舅母?”百里明达闻言一怔,旋即脑袋摇成拨浪鼓:“我就不去了,舅母又没叫我,妹夫自己去吧。”
这是被支配的恐惧,由心而发...见百里明达如此反应,韩复的心微微沉下。
这位夫人,不是善茬。
联想到东院长房的态度,韩复决定谨慎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