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扬武堡射出的箭矢已经越来越稀疏,对于攻城部队而言,已经谈不到有多少威胁。
控制这座堡垒本来就是民间武装,箭矢数量非常有限。
加上第一次遇到大队人马围攻,一下子就慌了手脚。
虽然守军在隋朝时也接受过鹰扬府训练,但那种操练更多是流于形式,除非是表现好或者是被将主看中的好兵苗子会留下来接受正式训练外,这种轮值受训完事回去务农的,根本就是装装样子。
会拉弓会持矛就够了,不会教多少真东西。
尤其厮杀这种事,如果没有长时间持续高强度训练,无法形成肌肉记忆,到了临阵的时候,就做不到身体比脑子反应快。
一遇到战阵心慌意乱,脑子一团浆糊,身体也就不受控制,所谓的训练经历根本没用,还是凭借本能乱打一通。
这种操练得到的就是这么个战斗力,所谓义勇民壮,普遍情况下也就是这个水平。
而负责指挥的,本领也是平平。
在薛举看来,这人多半都没当过军将,撑死就是个熬了多年大营的老卒,懂得一些战术,所以被这里的百姓推举为首。
平日里唬唬人足够了,真遇到实战也没什么能力应对。
防御战指挥的乱七八糟,一开始就恨不得趁着人还有力气就把箭都射出去,现在没有箭矢可用也就是活该。
如果不是为了引诱李唐大军,为了亲手结果徐乐那个混账,自己早就把这里连根拔起了,哪里还会哄孩子似的在这里陪他们胡闹?
一想到徐乐,薛举就觉得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疼。
若不是自己吃醉酒,又怎会容得他猖狂,又怎会让仁杲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虽然军医也说了,薛仁杲性命没有大碍,只是因为突厥人箭上都要厉害,得养上一段时间。
但是一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火冒三丈,恨不得现在就抓住徐乐生吞活剥。
为了他自己已经戒酒,只等抓住人之后,将他的脏腑掏出,和大郎一起吃着人心佐酒才能开禁。
这些扬武堡的百姓也是一样,到时候肯定也是一起吃了,算是给他们的教训。
谁让他们不知死活,居然和自己耗了这么长的时间。
这年月的战斗效率不高,攻坚战尤甚。
毕竟部队组织度就那么回事,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用命攻城,想这么做下面的士兵也未必愿意。
薛举手下这三千骑兵乃是宝贝疙瘩,更是不舍得消耗在这里。
所以突厥人的军令也算是帮了他的忙,可以让他尽量保全将士性命,一点点磨不用拿人命去换。
薛举自己不耐烦打这种磨蹭仗,又加上看着这种打法心里起急浑身燥热,早早寻了棵大树,来到树冠下纳凉。
盔甲都已经摘卸下去,一身短打衣靠,背靠着大树坐下,偶尔往扬武堡方向看两眼,大多数时候还是看着柏璧方向等待唐军出现。
扬武堡箭矢虽然没多少,但是防御手段总还是有的。
石头、砖瓦等等可以抛打,还有煮开的沸水朝下泼。
不过比起箭矢来,这些东西的杀伤力小且距离有限,金城骑兵又不是新兵蛋子,个个都是百战老卒经验丰富,哪里会吃这种亏。
完全是绕着堡垒虚张声势,雷声大雨点小,把那些心慌意乱的防守者引出来一箭射死。
这种仗没什么压力,宗罗睺应付起来绰绰有余,薛举倒是不会担心。
他真正担忧的是,万一李世民、徐乐当了缩头乌龟不肯来,自己不就白费功夫了?
这种破堡垒就算攻开,也没有什么油水。
如果算上马匹掉膘或是一不留神折损几个士兵,这就是妥妥的赔本买卖。
最大的收益不在于堡垒里面的存货,而是徐乐的命!按照执必部那位少主的谋划,如果这次引不出徐乐,就一座座坞堡的打。
直到把徐乐打出来为止。
如果他始终不接招,那么就会失去人心,在河东筹不到粮征不到夫,结果也是一样。
胡闹!民心算什么东西?
打仗从来靠的是弓刀不是人心,若是人心有用,自己还能做金城之主?
自家人风评什么样自己很清楚,但是那又如何?
只要手里有刀,就不怕百姓不听话!突厥人难道就得人心?
就能征到粮草?
还不是一样可以控制局面。
只不过前者为了救大郎,结社率放了绛州所有生口,徐乐最后也只是释放了大郎并没有释放结社率的伴当。
这事结社率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不满。
只不过是为了大局,把这种不满强行压下。
做人要知道进退,既然自己前面得了那么大便宜,让各路诸侯都为自己付出了代价,那么现在就得把债还上。
这种苦活累活自己不做也不成话,哪怕再怎么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忍下先干了再说。
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徐乐最好一头钻到埋伏里面,让自己亲手擒住出气,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表面上看扬武堡杀声震天,一副全力攻守得情景。
实际上投入的骑兵始终没有超过一千。
另外两千金城骑兵都埋伏在林中养精蓄锐,等着唐军大队人马往埋伏里钻。
除去自己本部三千人马外,还有执必部三千青狼骑以及阿史那部三千金狼骑以及刘武周麾下的一千甲骑。
整整一万精锐骑兵布置了个大号口袋阵,只要唐军钻进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有朔方骑因为刚刚折了主帅,郭子和接管部队时日太短,还不能很好的指挥所以这次没有点他的将。
即便如此,这一万骑兵也可以看作是联军的精华所在,哪怕玄甲骑再如何能战,也不可能抗住这一击。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来,就不可能回得去。
前者夏县大战的时候,自己也验过玄甲骑成色。
虽然称得上顶尖精锐,但也没到不可战胜的地步。
就以当下己方摆开的军阵来看,他们只要来就走不成!只求老天开眼把他们送到自己手上,也省了自家好多气力。
正在想着的当口,忽然远方传来几声鸣镝。
这鸣镝声次第响起如同接力,薛举听到这动静,原本微合的二目陡然瞪圆,一激灵就坐起身来,朝身边亲随吩咐道:“披甲!”
这鸣镝声正是斥候发出的信号,意味着已经发现唐军踪迹。
看来执必家那小狗还有些本事,居然能想出这么一条妙计。
也难怪阿史那家看执必部不顺眼,叔侄两代皆非池中物,那还了得?
能够威胁到阿史那部落霸主地位的势力,就注定死路一条。
身旁亲兵已经动作利落地为薛举披挂铠甲,薛举飞身上马亲手将铁盔戴好,随后将面覆向下一放。
伴随着“咔哒”声响,薛举本来面目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张狰狞的修罗鬼面!此时远方已经尘头大起,不需要斥候也知道唐军主力正卷地而来。
薛举性如烈火焦躁狂暴,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是变得格外冷静。
望着远方的滚滚征尘,薛举的心情变得平静如水,反倒是开始回忆起前尘往事。
薛家原本就是豪右出身,汉末之时在本地已经很有些名望。
不过这种名望是靠着武艺杀法闯出来的凶名,又没有立下过硬的军功,因此并不被朝廷主流所接受。
等到天下归晋,庙堂沦为世家门阀的掌中物。
自上而下的职位已经被世家瓜分个干净,就连世家内部都要分个等级,级别不同对应的职位天花板就不一样,谁能做什么官又能到达什么位置都是规定好的,像薛家这种豪族就只能在本地作威作福别想在仕途上有所追求。
这一情况直到胡骑南下之后才有所变化,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世家豪门的权势终究抵不过宝刀快马。
铁蹄踏碎豪门体面,让天下回归到弱肉强食的状态。
这时候谁的拳头大胳膊粗,自然就更容易出头。
薛家祖上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追随慕容氏绝代双骄,加入到鲜卑人那无敌的铁骑之中建立下不俗的武勋,也学会了慕容家赖以成名的骑兵战法。
原本以为从此可以飞黄腾达,靠武勇成为人上人。
没想到月满则亏,参合陂之战让慕容氏精锐尽丧,薛家几位有能祖先也尽数殒落于此。
侥幸逃生的薛家族人随后便开始了战败、逃亡、迁移之旅。
等到金城落脚时,家族成员十不存一,所学的技艺也因为家族男丁接连死亡而失传。
到了薛举这一代,饶是他竭尽所能搜罗整理,也只能把祖上从慕容家得来的战法恢复个六成。
从这一点看,自己其实很是佩服徐乐。
他居然能把慕容氏的骑战法复苏,且应用得出神入化。
想必其祖上也是和慕容氏有着深厚渊源,细算下来说不定还有些香火情分。
只可惜如今彼此之间既为敌对又有死仇,这份旧情也就谈不到了。
今日唐军大队人马赶到,徐乐必然身为先锋。
等到捉住他之后,再以酷刑问出骑战法的全貌,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昔日祖上追随鲜卑人建立功业,差一点就成就了家名跃身武功勋贵。
自己靠着这骑战法追随突厥人,一定可以比祖宗走的更远,建立更为耀眼的功勋!眼看唐军的战旗已经逐渐清晰,原本在扬武堡下虚张声势的己方骑兵已经开始按照约定仓皇而退。
薛举手中马槊高举,鼓号声响声震九霄。
大队人马自林中冲出,朝着唐军冲去。
这还不算,四面八方鼓号声不绝于耳,但见无数旌旗忽然出现,随着旌旗、鼓号,预先布置好的伏兵化作一条条土龙,从不同方位张牙舞爪朝着唐军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