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满室无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全都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文牍。
首先打破僵局的还是李建成,他的手在案几上轻拍两记:“骁果军虽然能战,但是经过这番变乱人心必然不稳,纵然有通天的手段,也难免打几分折扣。”
“去芜存菁再以军法部勒,几万精兵总不为难。
蒲山公所率瓦岗军本就是劲旅,若是再得骁果助力,便是如虎添翼一般。
王世充世之枭雄,若是养成气力,同样是圣人心腹之患。
骁果军不论为谁人所得,都不可儿戏。”
“精兵强将我大唐也不是没有!这些骁果军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难道还翻得了天?”
李建成恨恨地骂了一句,刘文静没有作声,只是抬头看了建成一眼。
其实李建成也知道,自己这话无非是给自己撑场面,于解决问题并没有什么帮助。
李渊自称帝之后,四方豪杰纷纷来投,加上之前收编京兆鹰扬以及招募义勇民壮,如今麾下兵马号称二十万众,甲杖兵器一应俱全。
大隋立国数十年所积累的家当,足以让李渊把这些士兵全副武装,随时可以杀出去为李家争夺江山。
李家不缺乏军队,也不缺乏能把军队训练成材的将军,但是同样冠以军队之名,优劣总有差异。
骁果军天下闻名,其战力之强人所共知,就算建成再怎么狂妄,也不会认为李家那些部队拥有和骁果军相近的战力。
刘文静所说没错,如果这几万精锐真的被李密或是王世充所得,那么这个天下霸主为谁,却是谁也无从预料。
毕竟李家走到今天,就是靠着精兵强将几场大捷,生生打出的大好局面。
能用这种手段得天下,也自然会被其他人用同样手段夺天下。
就算不至于真的被骁果军所破,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也不符合李家心思。
自家父子的目标是整个天下而不是关中一隅,若是和骁果军互拼损伤元气,又或者被这几万人马堵在关中不能杀出去,不是便宜了其他诸侯?
再说李家现在兵马日渐增加,如果不能及时打出去夺取地盘,迟早变成入不敷出坐吃山空的局面,于整个天下霸业都是不利影响。
是以骁果军的问题他们必须面对,而且必须妥善解决,否则便是李渊的龙椅也坐不安稳。
当然,李家倒不是怕了骁果军,也不是没有精锐与他们厮杀,可问题是这支精锐眼下根本不在自己掌握之中。
玄甲骑的数量虽然少于骁果,但是李建成相信,以这支军队之前表现出来的战力判断,只要军将指挥得当,绝对有能力和骁果军颉颃。
只是这支军队说到底是徐乐私人部曲,和李家属于合作而不是完全归顺,即便李渊不停地往这支部队里掺入自家人马,也没能改变这个性质。
徐乐有着惊人的魅力,能让武人很快地对他产生好感,甘愿听从其指挥。
反之那些心思不纯,又或者不能听徐乐调遣的,在玄甲骑里面也待不住。
徐乐不赶人,那些袍泽部下也会连成一线予以打压,直到把这不合群的家伙赶走为止。
如此一来,直到现在为止,整个玄甲骑依旧是听调不听宣的状态。
能够指挥玄甲骑的只有徐乐、李世民两人。
其中李世民之所以能指挥这支人马还是因为之前长安大战的时候,李世民不顾死活攻城接应徐乐,冲着这份真情实意,玄甲骑的汉子才愿意听从李世民的命令。
除去这两人之外,现在便是有人拿着李渊圣旨前往玄甲骑兵营,也没法把这支人马调动自如。
倒不是说这支人马会违抗军令,而是他们很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从精锐变得碌碌无为,根本不能发挥出理想的战力。
李建成初出晋阳时,心中确有几分傲气,也不把天下勇将精兵看在眼里,总觉得凭借自己的家世权柄,有得是人甘愿卖命。
可是接连吃了几个苦头,人自然也就学乖了。
趁着徐乐或是李世民不在,派人去抢夺玄甲骑兵权这种事已经不会再干,也不会想着趁现在解散玄甲骑,把他们分散诸军。
说到底总归是李渊当作继承人培养出来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想什么事。
随着李渊种种举措让李建成安心,不再担心兄弟夺了自己的位置之后,建成的头脑也清醒起来,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做糊涂事。
回忆自徐乐投奔之后的几场大战,李家每当遇到危难,最终都是玄甲骑解围破局。
徐乐简直可以算作李家福将,玄甲骑更是李家手中第一快刀。
可如今这位福将生死不知,这把快刀能否再为己所用,可就有些拿捏不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后悔。
自己对徐乐下手似乎过早,若是多等些时日,等到天下局势明朗,李家彻底掌握大势之后再铲除徐乐也不晚。
结果自己一时冲动动手过早,现在用人之时又有些后悔。
刘文静看出建成心思,悠然道:“杨广之败既是因为他倒行逆施不明大势,也是因为鼠目寸光不懂利害取舍。
天下大事岂容儿戏,把自家江山社稷系于一支强兵劲旅身上,九五至尊为骄兵悍将所挟,一如太阿倒持焉能不败?
自其组建骁果之日,便注定是这般下场。
其他人若是对骁果军过分倚重,也难免重蹈杨广覆辙。”
李建成知道刘文静这话是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不要在意徐乐或是玄甲骑。
这话是为自己释怀,建成自然不会开口反驳,只是说道:“话虽如此,乱世总离不开强兵勇将,骁果军若是当真为李密等人所用,于我也是个麻烦。”
“玄甲骑可抵骁果,然徐乐却不必回来。”
刘文静冷声道:“这等劲旅还是在李家人手中掌握为好,二殿下掌兵,殿下还能将这支人马随意调遣。
若是徐乐典兵,慢说是殿下,就是圣人怕是也难以调遣。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大唐疆土再广,也绝容不下一支客军!”
刘文静言语里的杀意几乎喷涌而出,建成心中疑惑,又看向刘文静:“肇仁之前不是也曾献计,让某设法拉拢徐乐为己用。
怎么如今……”“时移事易,今时已不同往日。
臣与徐乐文武殊途,自然犯不上与他为敌。
昔日想让殿下笼络此人,便是爱惜其爪牙可用。
只不过猛兽若是于主人有妨碍,便只能打杀绝不可豢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殿下总不会如杨广一般,为了个武人就坏了大事。”
“徐乐伤我?
这话从何说起?”
“此事不在于徐乐,而在于圣人!”
刘文静最后两个字声音放低了些许,可是建成听得反倒是更为清晰。
只见刘文静的面色异常严峻,语气也格外凝重。
“臣子揣测君上心思乃是大忌,不过为了殿下臣也顾不得许多。
臣观陛下对徐乐虽然多有回护,却并非真心喜欢。
尤其玄甲骑羽翼日丰,圣人就越发不快。
此番徐乐南下,圣人的种种举动,也是摆明了不想让徐乐再回来。
殿下乃纯孝之人,不可违圣人心意,徐乐就算再如何了得,我们也结交不得。”
李建成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猛然间打了个冷颤,明明房间内温度宜人,却觉得莫名的寒意席卷周身。
往日里慈祥可亲乃至有些软弱的父亲,在心中的形象忽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朝着刘文静点点头:“肇仁言之有理,只是骁果军之事,我们又该如何处置?
再有就是二弟的事,到底该如何?”
“我等身负王命,自当尽心效力,此事自然据实回奏,至于圣人如何处置,便不是我们担心之事。
至于二殿下那边,殿下自当尽力接应,除此之外还要在圣人面前为二殿下求情。
哪怕是唇裂舌焦叩头流血也在所不惜,越是用力越好,这才是手足应有之义。”
“那……徐乐……”“一切顺其自然就是。”
刘文静右手轻轻捻着胡须,斟酌着情形,一字一顿道:“不管徐乐是生是死,对我们都是好事。
咱们不管他的事,至于徐乐命数如何,就全看天意。
至于那支玄甲骑,此番骁果之乱便是前车之鉴。
圣人想必也会催促二殿下多用心思,不能让那支人马再放纵下去。”
李建成点头道:“二郎若是再不回来,当真要误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