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楼之内。
原本杨广所在的位置,已经为宇文化及取而代之。
不过他并未穿戴冠冕衮服,依旧满身铠甲外裹战袍,一副即将临阵的模样,人斜倚在榻上,神情间说不出的疲惫与烦闷,全无谋反成功江山在手应有的喜悦。
在他身旁则是小心伺候的司马德勘以及封德彝,随着马文举的阵亡,昔日杨素麾下三位文武,现在就只剩了两个,文武对面而立,位置倒是恰当。
再往远一些,则是元礼、裴虔通二人,除了他们几个,另有十几名宇文家的心腹家将手提直刀警戒宿卫。
迷楼内的战斗还未彻底结束,虽然成建制的抵抗已经被消灭,但是零星的厮杀依旧在继续。
忠于杨广或是大隋的军汉、内侍乃至宫娥,明知毫无胜算依旧在舍命拼杀,以性命为筹码做最后的博斗。
乱军被女子财帛以及杀戮所激发的兽性也没那么容易约束,哪怕宇文化及以及关陇世家勋贵一起发力,也没法让他们现在停下脚步服从调遣。
按照最乐观的估算,宇文化及眼下能调动的兵马也不超过五千人。
若是这时候有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前来勤王,宇文化及只怕就得步杨广后尘,随着刚遇害的天子一路归西。
而且与文化及的麻烦,还远不止眼下这些。
宇文化及并未杀萧后,毕竟一个妇人翻不了天,再说萧后本身也是个极有魅力的女子,与文化及可舍不得辣手摧花。
不过萧后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宇文化及极为不满。
这个妇人既没有寻死觅活,也没向自己屈膝臣服,而是以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场荒唐闹剧。
她看不起自己,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坐稳天下!宇文化及不至于因为萧后的态度就气急败坏,可如果朝堂文武都是这种态度,那么自己的位子又能坐多久,性命又能活几天?
他很清楚,自己在世家眼里也就是个浪荡子,帮自己发动兵变是为了除掉杨广,而不是世家真的愿意辅佐自己为帝。
自己在宝座上发号施令,那些世家多半也是满心鄙夷,把自己这个皇帝看作猢狲之属。
如果不能尽快收服这些人,自己很快将会被取代,就连弑君的罪名都要由自己承担。
到时候世家会推出另一个人当皇帝,至于自己则是乱臣贼子,所有的罪过都会推到自己头上。
到时侯自己乃至整个宇文家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杨广好到哪里去。
固然承基勇冠三军深得骁果军敬仰,但是仅靠这些并不能控制朝堂。
所谓名正言顺,尤其在大隋一统天下之后数十年间一直努力维系天子威仪构筑秩序,如今的天下虽乱,到底还没到昔日南北朝时唯力称尊的地步。
自己要想控制住局面,该有的表面功夫不能省下,应有的步骤也不能短缺。
宇文化及急着杀死杨广及宗室,就是为自己扫清障碍,不给世家留下新君人选。
不过单纯这些还不够,自己还得把印玺控制在手里。
一如三军司命手中的虎符,帝王印玺不一定能代表君王权威,但是没有玉玺则丧失了行使权威的法统。
尤其现在这种局势下,看似无力的法统,往往能发挥千军万马的作用,能够迅速稳定局势乃至决定胜负。
在起兵之前宇文化及已经开始结交符玺郎,目的就是保证玉玺印鉴控制在自己手里。
帝王手中的玺印并非一枚,处理不同事务,下发不同级别的圣旨,都会用不同的印玺。
乃至新君登基后另制玺印也是常有的事,唯有那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乃是独一无二,意义也最为重大。
只要自己手握那方玉玺,再加上承基神勇、骁果三军支持,世家就不敢和自己翻脸。
这种合作的关系维持几年时间,自己的羽翼丰满地位稳固,也就犯不上再怕那些世家中人。
可是他的算盘打得虽响,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意。
在杀死杨广之后宇文化及发现,杨家还是有人逃脱,那位堪称倾国倾城的杨家帝姬不见了踪迹。
自己本还想让那位帝姬嫁给长子承基,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地位更巩固,也算是向依旧忠于杨家的文武示好,这下全都落空。
不光是杨二娘逃走,自己念念不忘的那方玉玺也同样不见了踪迹。
在骁果军起兵之前,杨广在宫中还是有着绝对的权威。
他提出索要玉玺,符玺郎自然没法阻止,只能按照帝王旨意行事。
玉玺和杨二娘都不见了踪迹,再联想到之前萧后的眼神,宇文化及确定玉玺就在二娘身上,被她带出了迷楼。
没想到杨广临死之前,还把自己耍了一遭!宇文化及心知,自己虽说兵变得手,可是在谋略一道,自己还是输给了杨广。
从独孤开远带兵死战,再到杨广独守小楼等死,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杨二娘的逃走,或者说是为了送走她身上那块玉玺。
杨广显然也很清楚那块玉玺的重要性,只要玉玺不在自己手里,这场兵变的结果就难说得很。
别看自己今晚获胜,可实际上就是一股虚火,这些骁果军能否全听自己调遣眼下还说不准,下面那些军将以及世家的心思更是难以把握。
不管杨广何等倒行逆施,宫中还有如此规模的内侍宫人甘愿为其死战,那么整个东南又会有多少忠于杨广的武将愿意带兵勤王?
更别说那些声势日益壮大的叛军,于他们而言杨二娘何尝不是可居奇货?
不管玉玺到了谁手里,他们都能打着讨贼名义向自己动手,自己却未必有能力对付。
怪不得杨广口口声声要把自己治罪,萧后从头到尾又是那么一副模样,他们的底气便在于此。
休想!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绝不会允许有人再把自己赶下去。
宇文化及的目光在司马德勘等人脸上扫过,努力寻找着众人表情或是眼神中的破绽。
这些人都是今晚这场兵变的主导也算是元勋,不过注定得不到封赏还得赔上性命。
若是他们中有谁生出异心或是看破端倪,自己就只能抢先下手,现在就结果了他。
看上去这几人倒是没什么不轨心思,如此便能多活一阵。
宇文化及心念转动,口内一声冷哼:“如此多的人马却看不住一个小娘,诸公的本领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皇帝不像皇帝,将军不像将军,也难怪天下变成这般模样。”
封德彝等人心中紧张程度其实半点不亚于宇文化及,随着乱军杀入迷楼,这些人对于自己的部下已经失去了控制。
几个人加起来也不过是有百多名亲兵听从调遣,余者都忙着烧杀抢掠根本不理会主将军令。
一个不能执掌三军的主将,注定不受帝王待见。
自己这些人又不是宇文嫡系,若是连爪牙可用这点长处都没有,怕是很难保全首领。
尤其看宇文化及眼下满面怒气,几个人心里就更为紧张,生怕遭到化及迁怒而丧命。
几个武人倒也不是不能申辩,可是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在宇文化及面前开口,生怕担上目无君上的罪名。
别看宇文化及眼下未曾正式登基,但是已经自比帝王,这时候谁要是不把他当皇帝看,肯定要被其记恨甚至日后针对。
再说这次也确实丢人,自己身为武人不能把握三军,马文举又莫名其妙丧命,可以说倒霉事都让自己这些人赶上,到现在谁也不敢多口。
倒是封德彝见过世面,又曾为杨素幕府,胆子大也敢开口,见宇文化及言语里对自己这些人颇为轻视,连忙申辩道:“陛下息怒,那杨家二娘一介女流不足为患,可是与她同行者,乃是大名鼎鼎的神武徐乐。
此子勇武过人非常人可及,除了承基殿下,天下间怕无人是他对手。
马将军阵亡,我等亦难阻挡其锋锐。
如今若想擒住杨家二娘,只能请陛下下旨,令殿下亲自出手,再以精兵猛将围攻。
除此之外还要封锁江面断绝退路,到时以大军围攻,任凭他有怎样手段,都难讨公道。”
宇文化及看了一眼封德彝,心中暗骂了一声:奸猾老狗。
他话里话外揄扬承基,实际是把宇文承基牢牢咬住,把他也攀扯到这件事情之中。
若是最终拿不住徐乐抢不回玉玺,这个责任承基也要分担,不能全怪罪给司马等人。
不过虽然看出封德彝的用心,宇文化及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应对。
毕竟封德彝说的也没错,徐乐的本事在那,其他人难以对付。
再说之前承基和徐乐交手落败,若是徐乐那么容易对付,承基的威风也会打折扣,哪怕为了维持承基的勇名,自己也得承认天下间只有自己的儿子才能对付徐乐,其他人都做不到。
士人奸诈!宇文化及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但是也知道眼下自己还不能和这些人翻脸,至少卖命的事还需要他们做。
再说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杀人夺玉玺这件事,怕是很难指望他。
最终还是得用这些人干脏活,免得污了自家名声。
他看看封德彝,又看看司马德勘,随后点头道:“德翁言之有理。
既然如此,就有劳诸位。
孤这就下旨发兵,由众卿领兵前往。
切记不可叫一人走脱!”
时间过了不久,陆续有人马开始在迷楼外列阵整队。
所有能被世家控制的部队,全数被征调起来。
乃至部分宇文家的家将也混杂其中,江都城内也陆续有人马被调遣,开始向这里聚集。
为了拿到玉玺,宇文化及已不惜一切,孤注一掷也在所不惜。
所有能动用的兵马全都动用起来,向着码头方向冲去。
宇文化及已经传下命令,不必与徐乐等人交战,见面之后便以乱箭射杀,包括杨二娘在内,一个活口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