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刻,苏衍一行三人急步走在城郊路,阴风阵阵,有山雨欲来之势。此时已行了一个时辰,忽听前方有孩童啼哭声,隐隐绰绰,在夜里格外凄厉。
苏衍心下一凉,这一路走来满眼都是黄土坡,寸草未生。也未曾见过村落,又哪里来的孩童?
他抬眼看向身侧的亲卫,见其手中灯笼一颤,心知也被这诡异的声音晃了心神。
遂提声道:“鬼魅素来行于夜间,尔等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大人。”杨、秦二人握紧腰间佩刀附声道。
路边有一大石,一模糊身影靠其上。三人渐近,就着微弱的灯笼亮光,看到一孩童背影,衣着破衫,佝偻在石头旁。
“来着何人?”杨铁厉声道。
前方人影一顿,似是被吓到,哭声骤停。莫得一回头,惊得杨铁深吸一口气,连退几步。
这哪里是小童,分明是周身黢黑的怪物,头大身小,毛发蓬乱,破布遮体,只留那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众人。它莫得咧开嘴,嘻嘻嘻地怪笑,诡异非常。
“小心!保护大人!”秦风大喝一声,剑风犀利,直奔那怪物去。
因头一遭碰到此物,杨铁心中大骇。急急退后护在大人身前。但见大人面上毫无慌张之意,遂也跟着稳了稳心神,握紧了刀。
秦风提剑坎在怪物臂上,只听铛的一声,怪物闷哼一声,似是没料到对方招数如此狠厉,受了刺激,双目猩红,唔的怪叫。
随着那凄凉可怖的叫声,怪物指甲又涨一寸,掏向持刀郎君。
秦风不敢大意,变换身形,和那怪物缠斗起来。
那怪物虽攻击地毫无章法,但胜在身量灵活,并未吃亏,反而让秦风也受了它几击。
见此景,那怪物跳回石头上,似满意地“嘻嘻嘻”地怪叫起来。
苏衍听其嘲弄,眉头紧锁,心想连秦风都难以制服此邪物,看来此事不简单,说不定和这一个月来发生的连环杀人案有关。
他趁它正洋洋得意中,看准了破绽,挺身提剑上前,闪出一道银光直刺向它的腹部,速度之快让它生生受了这一剑。
苏衍屏气凝神,趁胜追击,立腕一挑,使了十成功力再次劈去,不给它任何喘息机会。那怪物连连败退,却并未见伤口。
苏衍惊觉,糟糕!这是遇鬼物了!
此时众人耳边传来了“嘻嘻嘻”的少女笑声,本是银铃般的清脆,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鬼魅。
莫非此物还有帮手?三人大骇。
一道士打扮少女从黑夜里走来,腰间挎着一葫芦,天色太暗,想来不过十六七岁。少女嘴角噙着笑意看向那鬼物,亮声喊道:“你就如此本事,竟还敢为祸人间?”
那鬼物被激怒,立刻抛下三人,转了方向,朝少女扑来。
少女不慌不忙,身形灵活一转,躲过攻击。朝着苏衍等人喊道:“郎君莫慌,我是无名观弟子,待我收了这鬼物!”
这一声气势十足,她说着便从袖中抛出一镯子大小的圆环,双手掐诀,嘴里念念有词:“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霎时,那圆环金光炸起,飞至怪物上空。忽的变大,至五尺方圆大小,显现出一张巨大的金色符咒。
此时狂风大作,卷起地上尘沙,众人皆被这光芒刺着眼,抬袖掩面。一只全身赤红的大鸟从中飞出,嘴吐真火。
少女容色娇丽,踏着金光,一身道袍,双手起诀,有种立于天地间的飘然之美。
饶是苏衍在京中多年,也未见此人此景。仰首望去,顿感震撼。
朱雀绕着鬼物飞了两圈,跃跃欲试,却不近其身,似是在逗弄。红色的羽翼要将这片空地烧红。
而那鬼物痛苦难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扭作一团,再也隐藏不了真身。
少倾,幽的青烟冒出,那怪物变成一五六岁大的小童,破衣褴褛,匍匐在地,双手作揖求饶,连连道“道长饶命!道长饶命!”
少女指着小童道:“你这鬼物,竟想害人性命,我今儿就打得你魂飞魄散!”
小童听罢,心惊胆寒,身子颤了颤,慌道:“道长且慢!我、我、我为鬼奴,伤人非我所愿呐!”
听到“鬼奴”二字,少女眉头一锁,并未动手。
“我名唤檀儿,原是淮州人。十五年前,王成扮做货郎,趁我父兄上山打柴,将我引诱出门。后用五彩绳索将我手脚束住吊到树上,挖心掏肝,念咒将我魂魄附在纸人上,再用三寸长钉钉住,将我困在那一方纸中。我已无肉身,只剩这魂为他所用,是他逼我害人。我,我若不从,他便用针扎我魂魄,让我日日受那穿心之痛。”
这时耳边响起一道沉稳清冽的男声,“前日那城郊书生可是为你所杀?”
檀儿转头看向那说话郎君。那郎君身长八尺,身穿青色官服,虽看起来谦和温润,但刚才出招可是又快又狠,亏得檀儿是鬼,要不还真得被他劈了去。檀儿缩了缩脑袋,忙转身拜道,“青天大老爷,您明鉴,那书生并非我所害。我今日来,也是知您一身正气,可为我伸冤。”
“若真是如此,为何要和我缠斗?”秦风双手抱胸,没好气道。刚才差点儿没能护住自家大人,自觉失了脸。
“我,我,我是在途中等待大人,想着自己过得如此悲惨,一时没忍住,就独自抹泪。谁知好不容易等到了你们,就朝您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您砍了一刀。”檀儿委屈道,“我,我一时间气不过就跟您过了两招,并未使出全力。”
秦风听闻更气,脸上憋得一阵红,未使全力还让自己吃了瘪,这鬼奴真真儿气死人。
少女见状上前宽慰道:“这位郎君,不要小看了这檀儿,他虽为鬼,却有十几年鬼力在身,你能治住他,也是剑术非凡,小道很是佩服。”她顺势作揖,继续赞道:“郎君剑法飘逸凌厉,直中要害,这鬼奴也被你大伤,被降服也是迟早的事,我只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让他现出原形。”
秦风看着少女真诚的目光,立刻觉得自己刚才发挥地也不错,直了直身子道:“多谢小道长。”
少女露出了娇憨顽皮的微笑。这夸人就要夸到点子上,重点在于细节,越细越显真率诚挚,听起来才不觉造作。
杨铁立在大人身侧,和从引魂圈里飞出的朱雀眼对眼。做了十二年的捕头,他从前只听老人说过这鬼魅之说,今日亲历其境,方觉后怕,后背早已汗涔涔。再观大人,面色未改,不禁更佩服起大人的镇定和这小道姑的高深法术。
出言问道:“道长这法宝不似俗物,不知师从何处?”
“无名观虞苓,拜见各位大人。”阿苓笑盈盈地看向众人,"小道今日奉师傅之命下山,未曾想在这儿遇见各位大人,也是有缘。”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沓符纸,抖了抖,“此为我大师兄亲手所画的平安符,紧要关头可防身。为结善缘,赠与大人三张。”说罢便递给了郎君。
这正中间的郎君,甚是有气度,阿苓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人如皎月,眉目间自带贵气,真真儿像话本中才能出现的人物。
“那就谢过道长。”苏衍抬手接过,指尖不小心划过小娘子手掌心。这小娘子桃腮带笑,却并未察觉。
苏衍垂下眼,将符纸拢到怀里。稳了心神,温声道:“我乃绥阳县县令苏衍,今日多亏了道长,以后若是有事可以来府衙寻我。”
心知鬼奴之事还需追查,日后必不可少要打交道。
苏衍解下腰间素面玉牌递给了阿苓。“有此牌好行事,道长且收下吧。”
他心想,权当做这平安符回礼吧。
阿苓接过玉牌,轻抚发现背后有一苏字,料想这应是苏大人贴身饰物。这玉光滑冰凉,不禁让她想到大人递牌子的手,也似这玉一般呢!如此这般心口竟有些异样的感觉。但随即想到,大人赠玉牌定是为了捉妖,道门中人本也以斩妖除魔,守正辟邪为己任,哪还需要这么扭捏,便也就收下了。
苏衍看阿苓收下玉牌,心里一松。
继而转向檀儿问道:“本官素来要凭证断案,你说那王成通晓秘术,逼迫你犯案,可有证物?”
“王成把符咒丝线皆收在他的包袱里,想来大人一搜就是可以搜到的!”
檀儿想起这十五年的冤屈,放声道:“求,求大人为小民做主!”
“你为人所掳,受迫成鬼,本官自会为你伸冤,想来你家人也寻你数十年,也需要个交代。”
檀儿心中大喜,回想这些年间,自己随王成辗转各地。曾在京师听过苏衍的大名。
苏衍,出身于世家,户部尚书之子,曾任大理寺少卿,断案如神。如此人物,不知为何被贬到这偏远的绥阳县做县令。心中不禁叹道,料是我的机缘已到,可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而苏衍心下想,这王成不仅养鬼奴,还另其修炼,怕是有阴谋。如今即使搜到符咒也不见得能招认,不如抓他个现行。
思索片刻对阿苓道:“虞道长,你且放了这鬼奴,咱们放长线钓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