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忍耐几天……”
“等开学后,我陪你去燕京。”
见妻子不再吵闹,徐从便熟练的开始了安抚工作。
公媳的矛盾,他这个儿子,夹在两头为难。说实话,他对徐三儿没有不满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不管怎么说,徐三儿都是他爹。
他仍记得爹为了他上学时的低声下气。
泥巴路中背着他去上学……。
“好。”
“你是我先生,我听你的。”
本来陈羡安的怒火还没停息,但她看到了徐从脸上的愁容,心底的怨念瞬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话语一转,言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
徐从靠近陈羡安,逗弄她。
“没,我怎么敢生徐先生的气?”
陈羡安脑袋又扭到一旁。
两人在婚房温存了一小会,然后手拉手走出了房间。再过一会,就到了午饭时间。但他们刚走完一个长廊,就在廊腰处碰到了徐三儿。
“他媳妇,你先回房,我找他有事。”
徐三儿腰板挺的有若一颗劲松,双手负在身后,手里攥着一杆烟枪。
他见到一对新人走过来,先是目光在二人挽着的手停留了一会,直到陈羡安缩回手时,他才收回目光,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羡安,你先回房。”
徐从主持着大局,没有乱,支使着妻子离开。
父子二人进了一间厦屋。
“娃啊,我知道你在心里怨着爹,怨爹在你娶媳妇进门后给她使脸色。可有的事,你不能做,爹就得帮你……”
“你们这些学生说的什么新式的思想,新式的行为,爹不懂,但爹明白,这一個家要是真想和睦,她就得去改变,学会做一个媳妇。”
“她现在嫁人了!”
徐三儿用烟枪敲了一下八仙桌,示意徐从入座。待徐从和他都入座后,他点起了旱烟,叭叭的抽了两口,沉声道。
他不是怨不得家里好,而是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首先是打扮,她嫁入徐家之前怎么样,我管不着,但她是你媳妇,就得好好穿衣服,露……露的那么多,像什么话!”
他一副大动肝火的模样。
“爹,这是新式服装,没什么的,咱们新野穿的少,但在外面,那些太太们也是这个打扮。”
“你别操这个闲心,她怎么打扮是她的事,她的自由。你生个什么气,我还没生气呢。”
徐从松了口气,说道。
假如公媳矛盾仅是这个,就容易解决多了。
去燕京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总不能他和陈羡安一直躲着不见徐三儿。那像个什么话。
“好,先不提这个,就当我没见识。”
徐三儿没有生怒,他瞥了徐从一眼,“这驯人跟驯马是一样的,你先前娶陈羡安,爹没反对,你从几年前开始,给她写信,爹看到了,也没有反对。你一直嚷嚷着不肯早结婚,爹一样没反对。但她嫁入咱家来,就不一样了。有新鲜的草料,你可以养她一阵子,但今后呢?”
“她就不是个安分的主。你难下手,爹看的清。”
“爹驯(训)她是为你了好。”
他长长吐出一口烟气,“娃儿啊,你得思量,你要是娶了她,她能安分守己,知书达理吗?”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徐从就欲动口反驳。
“爹,羡安她不是……”
徐三儿冷不丁的用力拍了一下桌,打断了徐从的话:“要是你认为她可以做到这些,爹打碎了牙,将这些话咽到肚子里,给她诚心赔罪。可你问问你的良心,你认为她能做到吗?”
“箍桶不箍紧,还想让它去盛水。”
“净想你的美事。”
“你以为以前的儒生先生们,没有你娃有脑子,不知道这所谓的夫为妻纲是对女人的束缚?女人性子要是野起来,你以为你能降住?”
“爹是为你好,要不然我过我的日子,惹你媳妇干啥?是图我年龄大,操心少?活的岁数少?”
一句句话冲击着徐从的脑袋。
他没想到徐三儿竟然是这样的想法,与他最初的猜想压根就不一样。在这一刻,他认为徐三儿是天底下最顽固的封建分子,观念执着到无以复加。
他爹针对陈羡安,并非是什么公公看儿媳的不舒服,究其根本的原因,更像是封建势力对新思想的反击。
而他的婚姻,则成为了两方势力角逐的结果。
是的,封建的因素。
徐从觉得这句话形容这一场冲突再合适不过了。
假使他顺从他爹的思想,娶一个小脚女人,贤良淑德的女人,估计徐三儿到了晚上还会偷偷的跑进祠堂内敬一把香,感谢祖宗替他儿子找来了一个好儿媳。
“爹,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
上过学堂的徐从难以从脑海里搜寻到反驳徐三儿的说辞。
他只能一句句的重复这一句话。
不一样。
他认为真的不一样。
“你不愿,爹也不逼你。”
“只是……你记住爹一句话,再厉害的牛人,他死后也得埋在地里,柳木棺、金丝楠馆,有个屁的不同。一些东西,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断绝的。”
一烟锅的旱烟被徐三儿抽完,他磕完了里面的烟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叹息一声,负着手,推开门,朝外走去。
“爹,你干啥去?”
门打开时,屋外的冷风一吹,徐从回过了神,急忙问了一句。
公媳的矛盾还没化解。
这一趟出来后的任务,他认为是失败的。
“不做啥。给你媳妇道歉去。”
“你认为不一样,爹就给媳妇赔礼道个歉,不惹她生气。只是你娃明白,爹做了爹该做的事情,没有负你。要是你过的好,爹心里高兴,要是你过的不好,不埋怨你爹我就行。”
“当爹的一辈子,图个啥,就是图老了,娃不埋怨咱。”
“至于福?我这岁数了,能享几年?”
徐三儿摇了摇头。
“爹,你走慢些。”
“我跟你一块去……”
徐从闻言,赶了上去。
他现在心里复杂的紧。听到爹的一番话后,他以为事情已无转机,但没想到临到头了,爹给了他一个惊喜。
家和万事兴。
能够家庭和谐就好。
不一会,二人就赶至到了婚房。
“你敲门。”
“我一个公公,得避嫌。”
徐三儿退至到了房门的左边,距离门口有三四步的距离。
他始终如一,守着规矩。
“是,爹。”
徐从点头,走到正门口,敲了两下门。
“谁?”
“谁敲门?”
屋内的陈羡安大声喊了一句。
如果是徐从,他不会敲门,会直接走进来。他们是夫妻,无须避嫌。她身体的每一寸都被他看过了,也无可避之处。
而若是女佣、男佣,家里的下人,敲门前会先喊出声,通报姓名。
只有家里的公公、后母,才可能如此般敲门。
“是……我。”
“羡安你开开门。”
徐从回道,只不过回完后,他仍觉不妥,又补充道:“嗯……,爹也在门口,你开门吧。”
他后半句话是给陈羡安提醒。
要是撞到了羡安的不雅,不论谁都会难堪。
婚房里的陈羡安闻言,连忙走到梳妆台,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的仪容,整饬了一下,这才走到门口。不过待走到门口时,她又想到了一些地方,将自己的亵衣藏到了橱柜里,收拾的规规矩矩后,方打开了门。
“见过公公。”
陈羡安咬牙吸气,对徐三儿屈身一礼。
“不用这么多礼。”
“我是受了你男人的劝,跑到你这里给你诚心道个歉。”
徐三儿没有进屋。
他在距离门槛的五步远,大概在檐阶棱角的那个位置。他的眼也没有乱看,始终看着地面。他等儿媳妇施完礼后,朝其略微躬了躬身道:“希望你……不要怪罪……。”
他说话时,比较涩口。
他这一辈子,给人卑躬屈膝不知凡几。
但给自己儿媳道歉,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
“公公……”
“你这是……”
陈羡安见到此幕,顿时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徐从竟然这么有本事,徐三儿这么容易被劝说。两人仅仅只是相商了一会,她公公的态度就迎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前来给她鞠躬道歉。
她将崇拜的眼神投到徐从身上,然后紧接着对徐三儿虚扶了一下,“爹,你不用这么见外,公公训斥儿媳是应当的,我也是脾性倔,您也是对我好,我……有些冒失的地方,还请公公你也不要在意。”
有了徐三儿道歉这个前提,她自不会得理不饶人。
“嗯嗯,好……”
徐三儿直起身子,点头答应。
“爹,您进去喝茶。”
“我刚煨好了一壶茶,您进去尝尝,明前的雀舌茶,是莪爹托人送过来的。”
陈羡安邀徐三儿入屋。
“公公不进儿媳房,大伯不坐弟媳床。”
“这是俗话,也是规矩。”
“我就不进去了。”
徐三儿摆手拒绝。
他一辈子,都是个明明堂堂的人。除了在白狼进城之时,拿了死人的银外,就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不能破了自己的戒。
“这……”
陈羡安没听过这句话,扭头去看徐从。
公公的这一句拒绝,让她有点分不清徐三儿到底是诚心道歉还是假意如此。不过她想了一下,也认为徐三儿不可能去使什么阴谋诡计,于是就放下了心。
“是有这句话。”
“爹也是为了你我好……”
“羡安,你将房里的茶叶拿出……拿出一些,送给爹。”
徐从道。
陈家送来的雀舌茶属于陈羡安的私人财产,他不能擅自动用。所以“拿出茶叶”变成了“拿出一些”茶叶。
好在陈羡安晓得事理,入屋将整个茶包拿了出来。
“好,我……拿一点就行了。”
徐三儿也懂得规矩,人家小姐是下嫁,他一个贫贱命,受不了这么多的好,他只拿了一些茶后,就不肯再拿了。
“我先走了,你们待会过来吃饭。”
“听说这次信子娘去菜市场买了牛肉,待会好像是吃红烧牛肉……”
说完后,徐三儿就自顾自的趿着破布鞋走了。
仅留一对小夫妻大眼瞪小眼。
“你爹……这是……”
陈羡安迫不及待的问起了缘由。
无它,转变太快了。
上一刻,她还在咬紧银牙暗思着怎么对付徐三儿。但下一刻,徐三儿就在徐从的带领下,给她赔罪。这一切,未变太过虚幻了。
“爹他……”
“他只是试试你有没有大小姐脾气。”
“毕竟……大小姐在宅子里都养了一身的臭毛病,他见你没有,又见和你关系闹僵了,所以我没有劝什么,他就和我坦白了,急哄哄的找你道歉。”
徐从撒着善意的谎言。
有一些事得瞒着,不能对陈羡安坦白。
一旦坦白,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不仅是陈羡安无法挽回,他爹那里,估计亦会生气。
“真的?”
陈羡安犹自不信,她凑近徐从,踮起脚尖,端详其的面容,见其许久神色不变,便喜笑颜开,“算你没有骗我。”
“不过,你爹也是的。”
“我身上哪有什么大小姐脾气。”
她道。
“正是知你没有大小姐脾气,才知道你真正的好。”
“好了,先回房间吧。”
“不要让人看见了。”
徐从搂抱着陈羡安,将其推搡入了婚房,然后关上了门。
在外举止亲昵,确实有点不太合适。
“你坐在这,我给你倒壶茶。”
“你慢慢说你爹给我道歉的事……”
陈羡安挣脱了徐从的怀抱。
她小跑到了暖炉旁,将紫砂茶壶提起,再走近屋内的圆桌,给徐从添了一杯茶,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事也没什么可说的。”
“和我刚才说的大差不差吧……”
徐从呷了口热茶,慢吞吞道。
他不打算细讲。
因为他编不出来。
“算了,你不说就算了。不过有你爹这句道歉,咱们可以多留一会新野了,我也想我爹娘了,好久没看看他们了。以前虽然休假有回来过,但害怕路上的安全,只回来了一两次……”
陈羡安小口啜着雀舌茶,低声道。
她对父母还是略感有点亏欠的。
因为她的事,陈父陈母没少操心。二人刚年过半百,头上多了不少的白发,像是六十来岁的人。
“好。明天我们就去你家。”
“今天下午先备一些礼……”
见话题已经转移,徐从爽快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