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到了五月中旬的一日,徐二愣子照常从衙门放衙回到杂院。他走到赁屋内,拉出一个藤编的躺椅,放至檐阶,然后随即躺了上去。
(衙门属吏早晚参谒主司听后差遣谓之衙参。退衙谓之“放衙”。)
暮春初夏的这个时节,午间晒热,到了黄昏就凉爽了许多。他原先在徐宅的时候,就喜欢趁着这会待在院落石井旁纳凉。只不过他以前是长工,可不敢有老爷做派。如今在杂院内,没人能管得了他,包括他老子。
“卖了多少钱?”
“约莫有两块五吧,赵老爷说了,她骨相不错,只是养的糟践了点,好吃好喝养上几年,当个暖床的婢子还是不错的。”
“到了老爷家,能吃香的、喝辣的,跟在她爹身边,苦命一个。”
杂院和赵家一墙之隔。这个时候除了衙门之外,大多数苦力还没放工回来,所以杂院静悄悄的,只有徐二愣子一个人。大牙婶是赵家的粗使女佣,前宅她是去不了的,多在后院待着。此刻,赵老爷家的后院就传来了大牙婶大嗓门的说话声,与之交流附和的是一个叫秋禾的年轻女佣。
在杂院住久了,徐二愣子尽管没去过赵老爷家,但得益于大牙婶的多嘴,赵家里的昂贵陈设、佣人、主子的喜好,他倒是清楚了七七八八。
“赵老爷家又添了一个新婢子。”徐二愣子打了个哈欠,暗想道。不过他也没有管闲事的余心,挪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继续在藤椅上半眯着眼休息。
“可惜了,她爹本想将她卖给徐从……”
“徐从?”
一声轻讶,徐二愣子猝然起身,吃惊的望着四周。杂院里面,少了烦人的小宝子。也难怪他今日歇息没人打搅。是小宝子被卖了。被她爹二超子卖给了赵家,成了赵家新添的婢子。
他的眼朝院内扫去,空荡荡的。院角的老槐树只剩主干。仲春盛开的槐花折下来后可以做蒸饭,是应季的菜蔬。因此新抽的虬枝早已被人用拐钩折断,显得这颗老树有点凄冷。
隔墙的交谈声仍在继续。只不过声音压低了许多。
徐二愣子凑了过去,靠在墙边。
灰白狐狸借着徐二愣子的肩膀,猛地向前一个纵跃,它的爪子狠狠扣在了院墙的砖缝上,然后再往上用力一跳,就稳稳的站在了墙头。一人一狐相伴已经接近两年,早就心有默契。
一双狐狸眼朝下探视。
赵家的院。院内,大牙婶和秋禾一同坐在一片青砖铺就的空地上。两人屁股底下都有一个小板凳。大牙婶在用猪毛刷狠狠的刷洗着马桶,污水流入院角种植的一片片菜蔬上。而秋禾这个年轻女佣,则是用捣衣杵浣洗着衣裳。
秋禾的穿着就比大牙婶高了一个档次。几近七成新的缀着小花儿的靛蓝绉绸袄裤,细脚穿的也是纳着千层底的软缎布鞋。一张小小的鹅蛋脸,额前留着浅疏的留海,若忽略软塌的鼻,模样足称得上白净俏丽。
“读书人都虚伪。”秋禾撇了撇嘴,她抬起手腕揩拭了一下面颊的汗珠,“新式学堂的先生们乱教的都是什么东西,说是唾弃包办婚姻、姨太太之类的,讲究遵从什么约法,实行一夫一妻制……”
听到这里,徐二愣子暗道一声《临时约法》。
朝廷颁布的临时约法中有一条法律,是让公民实行一夫一妻制。这条法律在弘文学堂学生们口中偶有提及,他亦有所听闻。如今秋禾提到这什么约法,他过了一下脑子,就立刻对应上了。
“少爷他贪图了你的好,迟早会给你名分。”大牙婶这时已经洗完马桶,她重新洗了一下手后,凑到秋禾身侧,挠了几下秋禾的胳肢窝,将其逗的不断乱叫。等过了一会,她才凑到秋禾耳旁,轻悄悄的说道:“赶明我找一下绘本,送给你,你用上面的法子,将少爷伺候的开心了,少爷耳根子软,一定会给你名分,到时候婶子就指望你了。”
她们的话题从徐二愣子身上转移到了赵家少爷身上。秋禾是专门侍奉赵家少爷的贴身女佣。
灰白狐狸脑袋向后一偏,朝徐二愣子叫了几声。紧接着,它就一跃到了赵家院内的一颗古柏上。古柏距离院墙有十余步,它一个纵跃,就跳到了树干上,然后再身形轻盈的朝地面溜了下去。
四只狐爪避着菜地里的污水,等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青砖空地上后,它加快了速度,朝着赵家的前宅跑去。赵家是三进的宅子,临杂院的是一个侧后院。它穿过月门,走了两三道走廊,在一间卧室内听到了小宝子的声音。
“姐姐,还要站多久?”
小宝子发颤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灰白狐狸跳到窗台。这是一个拼花玻璃的窗,不用穿破窓纸,就能大致看到屋内的情景。外隔间,小丫头片子洗得干净,穿着一身的全新的粗布衫,她的发辫也是精细的扎过了。此刻呆呆的立在地面上,头上顶着一个白瓷的碟。
“等你什么时候晓得规矩了,就不用站了。”一个和秋禾相似的女佣用戒尺拍打着小宝子的手臂、腰身、大腿,时不时再戳一下,“再站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以歇了。我知道你脚发麻、脚软了,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穷苦人家的闺女好驯养。
小宝子也不哭、不闹,听着女佣的话,一直咬着牙站着。
砰的一声,她没坚持住,膝盖软了一下,导致白瓷碟从头顶上坠落而下,砸在了地面上。白瓷碟摔成了八瓣,破碎的不成样子。
“一个碟子三个铜子,从你的月银中扣。”
女佣话音淡漠,又取出了一个白瓷碟子放在了小宝子的脑袋上。
“继续,还有半柱香。”
小宝子麻木的立着,脸上没了表情。
灰白狐狸见到这一幕,默默的转身离开了。它迅捷的跑出了赵家,许是赵家养在院中的狗发现了它这个近类,在离开的时候,朝它狂吠了几声。但好在这条狗被铁链拴着,它仅能在三尺地活动,冷森森的犬牙亦只是个威慑。灰白狐狸对此浑然不惧。
古柏,院墙,徐二愣子的肩上。
它再次落在了杂院。
“挺好!”徐二愣子先是将手伸进赁房橱柜里的一个竹篮中,摸索出了几个红枣,他朝嘴里扔了一个,就又重回了躺椅,纳起了凉。
小宝子他管不了。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去管别人家的破事。如大牙婶所说,小宝子被卖到赵家,倒是享了福。二超子卖小宝子得了两块五,要是他赎小宝子,花费的代价可不止这么点。
即使他同意了,徐三儿也不会同意。小宝子……她在徐三儿的眼里只值一块半,多了,就是不合算的生意。
枣核吐在地上,约莫十几个的时候。
二超子拉着东洋车回来了。
“徐爷,这是我还你的钱。”将东洋车放到屋内后,二超子摸出了一叠大小不一的洋银朝徐二愣子递去,“一元七角钱,徐爷,你数数。”
(银元这些新币是仿西洋的,也称之为洋银。)
一个龙洋,两个双角银毫,三个单角银毫。徐二愣子掂量了一下掌心的钱,随口询问了一句,“你哪来的钱?”
他知道,二超子卖了四岁的女儿。
只不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二超子要卖掉小宝子。他先前对二超子说了,等有钱的时候,再还他也不迟。两块五的钱,还给他一块七……,只剩下了八角的钱。八角的钱,值得卖一个女儿吗?
欠钱心里难安?他可不认为二超子是这样的人。
“卖……卖了小宝子。”
二超子说话有点支支吾吾。但一元七角确实是个大钱,他不说明来历,是要吃罪的,徐二愣子就是衙门的吏。其外大牙婶是赵家的女佣,也是帮他介绍门路的牙人,他不说,过几日,杂院的人亦会知道,索性就道了出来。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徐二愣子反倒有点不适了。
他沉默了一会,嘴里吐出了一个“哦”字。对这一问一答画上了句号。
“一直欠钱也不是个事。”
二超子摸了摸青皮脑袋瓜,讪讪一笑。说出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她是个赔钱货。”
“养一天,我就亏一天的本。要是她下次再得病了,我真的……真的扛不住。我会死,会被这个赔钱货……害死!”
他又补了一句,语气有点激动。像是在暴烈的发脾气,可他又不敢在徐二愣子面前大声说话。3
二人陷入了沉寂。
徐二愣子不点头,二超子是不敢离开的。
杂院黑漆漆的。徐二愣子看不到二超子的脸。他今天躺在藤椅上纳凉,故此一直没有点灯。‘小心二超子’,胡老爷警告的话语再次萦绕到了他的耳中,他急忙起身,摸寻到煤油灯。
噗地一声,煤油灯亮了。
光溢散到了二超子身上,将他的背影拉的老长。
徐二愣子盯了一下二超子的脸,这张脸带着些许悲凉、凄苦之色,是卖女之人应有的脸色,他顿时满意且放心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洋银,这才将其收入怀中,“超叔……你说的也不错,要是小宝子下次再病了,确实难捱,你卖的……”2
他转头安慰起了这个人力车夫。
二超子说的没错,他自己养不起小宝子了。上次得病,还可以找他借钱。可下次要是小宝子又病了……,徐二愣子觉得,自己很难再出手相助了,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让自己毁家纾难,不太可能。
“大牙婶也说了,小宝子进了赵家的门,是去享福。”二超子嘬了口旱烟,他叹了口气,“也算卖的近,她要是想我了,在院墙那里喊一声就是,我还能听见,也不算分开的太远。”
他话音一落,赵家的院子果然传来了小宝子的叫声。
“爹,爹,我在这里享福呢。”
是小宝子在叫唤。
“小宝子,告诉你爹,你在赵家快活不快活?”赵家的院又传来了大牙婶的声音,她在催促着小宝子。
小宝子应诺,叫了一声声。
徐二愣子不觉惊讶。他在院子的这边能听到大牙婶和秋禾的密语,那么大牙婶也能在赵家的院听到他和二超子的交谈声。
“爹,你在吗?”
小宝子叫了几声,见没人答话,疑惑问道。
二超子凑到了院墙边,笑了一声,“爹在,爹就在杂院呢,小宝子你放心,爹一直在,你喜欢的木马爹留着,还有你的拨浪鼓,爹给你藏好了,不让别人碰……,你好好待在赵家,别惹主人生气,吃饭也不要吃多了,不要吃隔夜饭,你要是生病了,赵家的人可不会像爹一样救你,你得惜自己的命!”1
“你得惜自己的命啊!小宝子!”1
他又重复了这一句话。
话说完后,他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无声的抽噎。
徐二愣子走到了二超子附近,他看着这个无助的人力车夫,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是,二超子打骂小宝子,骂小宝子是个赔钱货,可他这个当爹的却也没放弃救小宝子的命,跪地求人,求人救了他女儿的命……。
“小宝子,你在那里乖乖的。”
“你这边……,哥哥给你看着呢。你的拨浪鼓还在呢,哥哥给你买的大红枣,你吃几个,尝尝味道,看甜不甜。”徐二愣子摇了摇头,脸上挂上了轻松的笑意,从兜里掏出一把红枣来,朝赵家的院扔了过去。
“哥哥,你也在。”
“哥哥……,这枣子好甜。”
俄顷,小宝子快活的笑了起来。
这笑声和在杂院里的她,没什么两样。
“徐从,再给几个枣子,婶子我还没吃上呢,你多扔几个枣子,秋禾也在这呢,你个当老爷的人,怎的这么小气。”
大牙婶朝杂院这边喊了几句。
“好,枣子有。”
仅是几个枣子,徐二愣子还不至于吝啬了。
他扔了几个枣子。
只不过待枣子落地,赵家的狗闻见了味,犬吠了起来。
……
……
PS:吃坏肚子了,上了十几趟厕所,更迟了,抱歉。4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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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一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