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鹿回山。
房子,两间茅草屋而已。
屋内,一老一少。
“夫子,《礼记》中记载:二十曰弱,冠。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若水坐在半尺宽的高脚凳子上,半空中,两截小短腿晃晃悠悠。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瘫在竹椅上。半晌没有回应。
“夫......子......”
林若水干脆扯长了嗓子喊道。
“吵什么吵?我在睡觉,不知道吗?程门立雪的故事没听过吗?”
老头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瘫着。
“何止听过,还被您罚抄了十遍了。”
林若水小声嘟囔着。
“哼!别以为我没听见!为师说过,但凡嫌弃课业多者,加倍罚!”
“夫子,求求你,莫再罚了。今天我去给你打酒。”
林若水赶紧讨好夫子。
“哼!”
“明天我也给你打酒!”
“哼!哼!”
“《礼记正义》第一百三十二页第五行,自己去书架上翻。”
“好嘞!”
林若水一溜烟跑到了书架旁,翻起书来。
“找到了!”
林若水的手指在书页上慢慢滑动,一字一句地念出。
“二十成人,初加冠,体犹未壮,故曰弱也。”
看着君辰师兄一步一步的走向青云台,林若水也陷入了在鹿回山私塾里的回忆。
书上说,加冠礼是男子二十岁时加冠的礼节。
冠礼由父亲主持,并由指定的贵宾给行加冠礼的青年加冠。
不过,夫子好像对这凡俗界的加冠礼颇不认同。
那日,林若水给夫子打酒回来。
打的是夫子最喜欢的村东头的竹叶春。
夫子喝的尽兴了,便开始捋着自己的花白胡子讲起来。
“凡俗界的加冠礼重的乃是个“礼”字。
人有礼,方有貌。国有礼,方有范。族有礼,方能定尊严。
加冠礼进行时,由来宾依次加冠三次,即依次戴上三顶帽子。
首先加用黑麻布材质做的缁布冠,表示有参政的资格,能担负起社会责任;
接着再加用白鹿皮做的皮弁,就是军帽,表示要服兵役以保卫社稷疆土;
最后加上红中带黑的素冠,是古代通行的礼帽,表示可以参加祭祀大典。
说到底,凡俗界的加冠礼是通过隆重的成人仪式,让成年贵族男子明确了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必须遵守的规矩和礼法。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礼法不成国家。
成人,加冠,加的不仅仅是头上的这顶冠,加的更是心里的“这顶冠”,加的更是心里的枷锁与责任。
所以,凡俗之人短短的一生,就像是带着镣铐在跳舞。
凡俗之人,虽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夫子好像喝了酒之后,话就变得特别的多。
但当时的林若水并不太明白夫子的话。
她只是注意到了夫子一直在说凡俗界。
“夫子,难道这修仙界也有加冠礼吗?”
“当然也有。”
“修仙界的加冠礼和凡俗界的加冠礼有所不同。”
“修仙界的加冠礼虽说也是加三冠。
但这三冠乃是己身冠、天地冠、众生冠。”
“哦。那夫子您怎么知道修仙界的事呀?”
“难道您去过修仙界?”
“那是自然了。你夫子我,哪里去不得!”
“上可九天遇嫦娥,下可五洋打龙王!”
林若水知道夫子又开始睁着眼睛编瞎话了。
鹿回山的记忆渐渐淡去,林若水的神思又回到了青云门的广场上。
“加冠!”
嘹亮雄浑的声音响起。
“冠者,观也。”
“下可观自身,中可观天地,上可观众生。”
祝辞如珠玉般在广场上跳转、回荡。
林若水忽然觉得念祝辞的前辈有些面善,便转头问杨立风。
“立风师兄,这个念祝辞的前辈是谁啊?”
“他是咱们宗门的长老,清潇真人。”
“听说清潇真人已经闭关许久了,最近才出关。”
清潇真人的祝辞声继续传来。
“第一冠,己身冠,见自己。
内观于身,明心见性。自知自立,圆融无碍。”
这时,赵君辰已屈膝下跪。
掌门从盆中取水,净手。
旁边侍立的弟子已奉上一托盘,盘中有一白玉冠。
掌门为赵君辰结发,取过白玉冠,为赵君辰戴上。
“这一冠,愿你品行如玉,清明无暇。”
掌门开口,眼里满满的是对大弟子的赞许。
“第二冠,天地冠,见天地。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效法天地,方为自然。”
掌门取过一木冠。此木冠上有太极图案。
“这一冠,愿你通晓一阴一阳之道,感悟天地规律。”
赵君辰面色沉静,目光坚毅。
“第三冠,众生冠,见众生。”
“芸芸众生,人各不同,众生有众生相。
众生之相,独一无二。
众生所为,皆有目的。
终生在世,皆有执念。
见终生,则是生慈悲,明无常,懂宽容。”
林若水看见掌门取过一莲花金冠。莲花上雕刻着众生受八苦的图像。
众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众生皆苦,这一冠,愿你得见众生,悲悯世人。”
掌门将莲花金冠郑重地戴在赵君辰的头上,随后在冠上插子午簪,以示子午交融、水火并济之意。
“礼成!起!”
清潇真人喊道。
赵君辰被一旁侍立的弟子扶了起来。
“取字!”
清潇真人喊出加冠礼的下一步程序。
“烦请师父为我取字。”
赵君辰弯腰,拱手,对师父一大拜,以示尊敬。
“你名君辰。”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北辰星,谓之北极星。”
“灯远明南极,舟移按北辰。”
“为师就为你取字,北明。”
“希望你能耀耀如北辰,明明若星火。”
“北明多谢师父取字!”
赵君辰又是弯腰,恭谨一拜。
潇潇肃肃,爽朗清举,如芝兰玉树。
又恰似北辰星高悬于天柱之上,令人不可攀折。
“君辰师兄,可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啊!”
这是青云门的小师妹们在感叹。
“郎艳独绝又怎样?还不是摊上了个那样的爹。”
忿忿不平,内心发酸的人语气中暗含鄙夷。
“嗯?”
林若水没太听清,抬头望向那人。
林若水太小,只能看到那人的下巴。
他的下巴不停地抖动,好像一直在说话,唾沫星子喷过来。
林若水皱眉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