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灵儿合着凄冷的月色,在林维扬的陪同下,执拗的拽着甄仁,大半夜的跑去姜云盛治病的医馆。
只是,天总是不遂人愿,待几人刚下了马,便隐隐的听到里头传来低声幽怨的呜咽。
甄仁闻声,大概已经将里头的景象给猜出了个七八分,这姜云盛,怕是话还没等到自己医治,便已经归西了。只是他和林维扬对视一番,两人虽都心知肚明,却不敢在门外提及半个字。
韦灵儿提着裙摆,匆匆的跑进了医馆,见到的,却是全身裹了白的一具尸体和身旁围着的几个小厮。听闻脚步声,从床榻边转过身来的,是那后厨头儿,梁叔。
他见来人是韦灵儿,放松了警惕,连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将脸上的泪珠抹掉,这才开口,“韦大人,您来了……”
“师父,你快给他看看。”一袭白布裹得严实,众人皆知这是何意,可偏偏韦灵儿就是不肯相信。前一秒还在和自己讨论该怎样脱身的人,为何下一秒就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了。
甄仁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一旁的林维扬,却见林维扬点了点头。他心下微叹,这种事,常人确实都是很难接受的,自己这个徒弟虽聪明,但却还是缺乏磨炼,世事无常的道理,她还没有完全体会。
慢慢来吧,甄仁心想,只能慢慢的移向前,伸出手,尽心的给姜云盛再看了看脉象。
“他本就身子弱是吗?”甄仁蹙眉询问,“你们谁了解他?”
“不瞒几位大人说,我们老板自幼没了双亲,当年他来京城投靠远方表亲,却扑了个空,后来在花萼楼做了多年的小二,有了经验才自己开了这家酒坊。”梁叔惆怅的开口,“他的确身子弱,那是因为幼时吃不饱穿不暖,又从乡下一个人赤着脚来到长安,一个人漂泊导致的。”
“今日,你们老板应该因为某些事,忧思过度了。”甄仁叹了口气,“这箭确实伤了心脉,莫要说一个原本就身子弱的人,就算是常人,也扛不住的。”
“我们老板,近日确实大病了一场。”梁叔擦了擦眼泪,“他待我们一直极好,虽平日严厉了些,但谁家若是出了事,他都是第一个出来帮忙的,动辄给我们银子,不让我们还,还给我们请最好的郎中。可是没想到……他今日却……”
这一字一句,无不是在韦灵儿那颗已经满目狼藉的心上慢慢的扎刺。是啊,这么一个好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了,韦大人,我们老板在咽气之前,将这个给我了。”梁叔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纸,递上前道:“我们老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嘱咐了,这家酒坊,从今以后,便是韦大人的……”
“给我?”韦灵儿擦掉泪珠,展开了那张契纸,上头除了云棋酒坊,还赫然写着姜云盛一辈子存下来的财产,一点一滴的,也算写满了两张纸。
她看着看着,眼眶里的泪水还是不自觉的滑了下来。他幼时吃苦受累,到了中年总算有了转圜,为何又要跟自己牵扯进来,造成今天这般惨淡……
他想着保护好她,而她却没有保护好他……
林维扬见她哭的伤心,伸出手揽住了少女的肩头,柔声道:“灵儿,先回府吧,晚些时候,咱们再来给他吊唁。”
说罢,带着她离开了。
屋内,甄仁却没急着走,他转过身,瞥向屋内的众人,眼神犀利的仿佛要将屋内的几个伙计挨个给刺穿。
半响,还是一个年幼的受不住这眼神,颤抖了起来。
甄仁捋动了胡须,笑的开怀,“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你们这是打算让我那实心眼儿的徒弟,因为没有保护好长安城的百姓而愧疚一辈子吗?”
梁叔听了甄仁的话语,脸色骤然变色,明白甄仁是个神人,有些事情,在他这里,是瞒不住的。
甄仁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那个睿智的眼神里,似乎包揽万千,他们的小把戏,他早已一清二楚,所以即使他们不说,他也不急着问。
梁叔见状,终于开口,将所有的事情,缓缓道来。
原来,这姜云盛体弱是真,忧思过虑也是真。只是这忧思,不为别的,为的正是那韦灵儿。
韦灵儿本就在长安城小有名气,坊间百姓都知道韦家有个小女,正值桃李,才貌双绝,破案神速,貌若天仙。
坊间也传,这王智忆才智过人,两年便做到大理寺寺丞之位,不近女色,唯独对韦灵儿万般喜爱。
所有人都知道,这韦灵儿是天仙儿般的人儿,不能触碰,一向对这些事不感冒的姜云盛,也深谙这个道理。
只不过,他和旁人唯一不同的是,他认为坊间的这些传闻,都只是谣传,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会神化一些东西,夸张一些。所以他绝不相信世界上有既聪明,又貌美如花的姑娘的。
那次,韦灵儿假扮小厮之时,姜云盛只觉得这个姑娘天庭饱满,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灵气,扮上男子,竟也不觉得违和,反倒是英俊十足。
后来,韦灵儿着一袭常服,拿着刑部的腰牌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一颗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荡。他当下只觉得周围的时间都像是静止了一般,熟悉的酒坊大殿,似乎升腾起一股肉眼不可见的云雾,仙气缭绕,从那云雾之中翩翩而来的,正是那出尘绝艳的——韦灵儿。
他当下只感觉心脏跳的厉害,这么多年的稳重和冷静似乎都荡然无存,他不受控制的想要抬眼去看她,却又克制着,生怕自己的哪个眼神冲撞了这位仙子一般的人。
这么一个如荷花般不染俗事的人,就是那断案神速的刑部尚书。她没有任何的架子,和他开口闭口,都没有一句官腔。
这股子反差感,似乎更令姜云盛觉得喉咙干涩,恍若不能呼吸般。
这样一个女子,能在悄无声息之间侵蚀掉他的心,自然也能侵蚀掉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