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三角眼为什么还会冲动地劈下这一刀,是因为对原本蔑视的“没用鬼阿吉”居然敢反抗自己的愤怒?是因为阿吉低垂下眼帘满脸痛苦?还是因为阿吉身子已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下、看起来再无还手之力
但不管为何,三角眼的这一刀还是劈了下来,而且用尽了他吃奶的力气。
听着刀风呼呼响起的声音,三角眼甚至有种错觉,就算前面有座山,他都能劈成两半。
当然,错觉永远只能是错觉,他只看到一个拳头迅速放大,然后“蓬!”的空气爆鸣声伴随着骨肉断裂粉碎的声音,三角眼只觉得脸上一痛,便再没有了任何的感觉。
在不远处一直观战的赵风却看得清清楚楚。
阿吉摇摇晃晃地站着,三角眼的利刀劈下来时他既没闪开也没躲避,他只是挥动拳头,似乎有气无力地一拳打出。
这一拳并不算快,却很神奇地在三角眼的利刀劈到他头上之前打在了三角眼的脸上。
然后赵风便看到三角眼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一连飞出近十丈,然后“砰”地撞到远处的一堵民宅墙壁中,墙壁轰然破了个大洞,砖石四碎,三角眼就倒在砖石瓦砾中,如同一滩烂泥,已不成人形了。
几乎所有在场的人以及路过看热闹的江湖客都倒抽了口凉气,震惊地看着阿吉。
赵风更是差点惊得跳了起来。
那三角眼虽然看起来瘦瘦的,但起码也有一百三四十斤,阿吉居然一拳便将他打飞出十丈多?起码赵风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甚至是护卫中武功最高的卫岩也绝难做到。
而且还是在阿吉发烧受伤、体虚无力的情况下!
赵风不由看了眼楚铮,再次心生佩服。
楚帅居然早看出这阿吉的不简单!
在众人无数惊诧、好奇、震撼的目光中,阿吉缩起脖子,脸上已完全没了表情,神色空洞而麻木,但眼中又分明透着无限的痛苦。
阿吉脚下一软,重新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子又开始抽搐和颤抖。
十几个流氓中一个衣着最华丽、脸上却有数道刀痕的壮汉忽然指着阿吉大叫道:“一起上,宰了他!”
那些流氓你眼望我眼,壮汉厉声喝道:“谁不动手?忘记铁手大哥平时怎样教训你们了?”
流氓们脸色发青,其中一人怪叫着挥刀便劈,余下十多人见状也鼓起勇气,向着阿吉乱砍乱刺。
赵风眼见阿吉似已无力反抗,正不知是否冲上前相助,却见楚铮依然立在原地,毫无出手的意思。
赵风对楚帅有盲目的崇拜,楚帅没说要出手,那就表示没出手的必要。
果然,那些围攻阿吉的流氓们忽然栽倒在地,人人双手捂住咽喉,脸上全是恐惧。
他们手里的刀纷纷掉落下地,发出刺耳的金铁相撞声,却连一刀都没劈中阿吉。
赵风一直集中注意力,看得清清楚楚,阿吉只食中二指作剑,在间不容发之际刺在十几人的咽喉之上,后者便纷纷捂住咽喉瘫软倒地,人人张大嘴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赵风估计他们的喉结已被震碎了。
赵风再次咋了咋舌,在那样的混乱之中,阿吉居然还能准确地把握住每个人的刀速,以并不算特别快的剑指,一口气将十几人尽数刺倒!
这是何等的眼力!何等精准的时机把握!
壮汉脸色大变,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喝道:“小子,你连伤我们‘雷霆帮’十三条人,就算再杀了我,也绝无可能逃得出这个小镇!”
阿吉真的站不起来了,他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染红了绷带,他却仿若未觉,只是咬牙喊了你:“你回来!”
壮汉略一迟疑,终究还是走了回来。
伤病之下,阿吉的额上全是冷汗,似乎随时可能会倒下,但又似乎永远不会倒下。
他喃喃自语道:“我本来已下定决心不再杀人了,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他忽然用力地打在自己的伤口之上,鲜血飞溅,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般,眼中充满了痛苦与忧伤。
壮汉已走近阿吉不到十步了,他忽然掏出一把小巧的手弩,瞄准阿吉就是一箭射出。
这个手弩有点像小孩子的玩具,但在这样的距离下、那急劲的破空之声,无不一证明这绝对是能要人命的凶器!
但下一秒,发出惨叫的却是壮汉!
他的肩膀上鲜血淋漓,一枝小小的弩箭穿透了他的肩骨,小手弩脱手落下,他的人也被震得退了几步。
阿吉居然将那弩箭反震了回来,还加大了劲力!
壮汉这回终于彻底慌了,他转身要跑,阿吉又低声喝道:“站住!”
壮汉立时止步。
因为他感觉一道森森的寒气正罩着他,如果他敢再迈一步,下一瞬间必定身首异处!
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他回过头,惊恐地看着阿吉。
阿吉喘着气,脸色也苍白得吓人,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只能勉强半坐在地上,却仍未倒下。
“告诉你们的帮主,有事冲我来,不许再伤害无辜,特别是老苗子一家,不然我灭了你们什么雷霆帮!”
阿吉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却又有种凛然的威势。
壮汉全身一松,罩在身上的寒气消失,他立时飞奔到数丈外,才回头恨恨道:“小子,你有种就报上名来!我们雷霆帮屹立在青板镇已有数十年,还没人敢说能灭了我们!”
“我就叫阿吉,没用的阿吉。”
壮汉终于跑走了,阿吉却再坚持不住了,直接倒在了老苗子身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老苗子也早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了。
楚铮走过去,伸出手。
阿吉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
“你可以不怕死,你也可以自暴自弃,但如果你不让开点,你朋友就铁定要流血过多而死了。”
阿吉终于伸出手,握住了楚铮的手,借力勉强站了起来。
楚铮掏出一枚九花玉露丸递给他,阿吉不接,楚铮冷冷道:“现在你惹了这个大麻烦,还要作贱自己求死么?”
阿吉终究默默接过服下。
赵风赶紧过来抱起老苗子,然后重新返回到刚才那药材铺里。
但那药材铺的老板一看到他们,忙不迭地要关门。
赵风用脚顶住门板,怒道:“掌柜的,你这是干嘛?有生意不做?”
药材铺的掌柜哭丧着脸哀求道:“大爷,你饶过小人吧,你这两个朋友刚才杀了雷霆帮的人,我哪敢给治啊……”
赵风皱眉道:“什么雷霆帮?一个小混混的帮会而已,惹恼我翻手就灭了,快点给我治人,不然就先拆了你这店!”
掌柜却拼命摇头:“大爷,我真不敢治,雷霆帮真惹不得哪……他们在这镇上就是最大的土皇帝,这几十年来还没有谁惹了他们还能活过第二天的,小人一家上有老下有小,可不像你们这些高人大侠来去如风,你行行好,放过小人吧!”
其实赵风也猜到这个雷霆帮绝不简单,不然不可能在见识过阿吉鬼神莫测的武功后还敢叫嚣。
他终究不好直接硬闯进药材铺,便回头看看楚铮。
楚铮扶住阿吉,道:“先回客栈。”
阿吉却摇头道:“拜托……去……去老苗子家里,他家里还有人……”
显然见药材铺掌柜这态度,他开始担心老苗子的家人了。
楚铮却道:“赵风,你放下老苗子,去叫人来。”
赵风领命,放下老苗子飞奔而去。
阿吉见楚铮掏出绷带和金创药,开始给老苗子包扎伤口,动了动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老苗子的刀伤颇重,不过楚铮本身江湖经验丰富无比,对于这些伤势的处理本身就很有心得,又跟程灵素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更是成为此道中的高手。
他连点老苗子身上十几处穴位,替老苗子止住血,又掏出烧酒冲洗伤口,才敷药包扎,动作极为麻利。
处理好老苗子身上的伤,楚铮又解开阿吉染血的绷带,重新帮他包扎。
阿吉默默地等他包扎好,小声道:“多谢。”顿了顿,又道:“你武功还在我之上,我不想杀人,帮不了你什么。”
“没想要你帮我杀人。你替我驾车就好。”楚铮没好气道。
他本来懒得多管闲事,只是看到这个剑法应该不在郭蒿阳之下的绝顶剑客变得如此消沉落拓,如此折磨自己,觉得太过暴殄天物,才忍不住管这闲事。
又或者是因为,他在这个阿吉身上,看到曾经自己的影子,产生几分的同病生怜的感触来。
不同之处在于,阿吉是彻底的自暴自弃作贱自己,他却是病态的低调孤僻厌倦成名。
如果没经历过什么忘不了的伤心往事、心里有解不开的枷锁,阿吉又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楚铮是因为有李寻欢、王动他们这些好朋友,有郭襄、程灵素这样的红颜知己,才走出阴影,重新站了起来。
阿吉呢?阿吉又怎样才能重新站起来?他又能不能站起来?
阿飞、西门柔、郭襄和魏知白等护卫来得很快,楚铮刚刚处理好阿吉的伤口,他们就赶到了。
楚铮对魏知白、冯途道:“你们两个带人去查查这个小镇里‘雷霆帮’的底细。”又对西门柔和阿飞道:“阿飞、西门兄,方便的话你们一起去,这个‘雷霆帮’可能有不少顶尖好手。”
西门柔闲来无事,欣然答应,阿飞默默点头。
很快几个离开,楚铮身边只剩下郭襄、田三娘、赵风三个。
郭襄认出阿吉和老苗子,“呀”了声惊讶道:“小师弟,你怎会和他们在一起?”
楚铮道:“边走边说。”
老苗子这时已醒了,知道是楚铮等人救了他和阿吉,感激地一再道谢,但很快想到什么,又催促他们离开小镇,说雷霆帮极可能会找他们寻仇。
“阿吉现在是我的车夫,不过他要先确保你和你的家人安全才肯跟我走。”
阿吉看了楚铮一眼,没出声。
“这……这……”老苗子长叹口气,终究担心家人,没再说话。
当下阿吉由楚铮扶着指路,赵风背着老苗子,田三娘与郭襄一左一右跟在楚铮后面,赶往老苗子的家。
这是一条很昏暗潮湿的小巷,房屋破旧,沿途不时能看到衣衫褴缕的居民走过,他们只是惊讶地看了眼衣着光鲜的楚铮等人,便害怕地避了开去。
老苗子的家就在小巷的尽头,同样又破又小,一行六人走进去就几乎挤满了不大的客厅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腰背佝偻、同样用粗布包头的老婆子正在简陋的厨房里煮着粥,见到众人先是一怔,随即见阿吉和老苗子身上血迹斑斑,顿时流出泪来。
老苗子勉强下地,露出笑容道:“娘,我和阿吉不小心跌了一跤,受了些小伤,过几天就能好,不用担心。还有,这些是好心人,扶了我和阿吉起身,还送我们回来。”
老婆子眼睛明亮,显然并不瞎,但她并没追问,只是流着泪嘱咐道:“你们两个以后走路要小心一点,可别再摔着了。”显然她知道很多时候,男人说了没事,自己再追问下去只会让男人失去尊严。
为了维护这份尊严,她宁肯将心酸与担忧藏回心底。
这就是伟大的母亲,这就是无声的母爱。
老苗子懂、阿吉懂,楚铮也懂,所以三人虽然沉默,心里却都对这弱不禁风的老婆子生出敬意来。
老婆子转头面对楚铮等人,挤出笑脸,温声道:“地方有点小,不介意的话诸位恩人先坐坐,我给你们倒杯水。”
她匆匆取出一张半破不坏的长凳子,用毛巾擦干净,示意众人坐下,又去给众人盛水。
郭襄见她腿脚不灵便,怕麻烦她,忙好心道:“不用了……”
楚铮拉了拉她的手儿,对老婆子微笑道:“好啊,正好口喝了。”
老婆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脚步蹒跚地从厨房端回三碗清水。
碗口都有些破了。
楚铮却视若无睹,接过一口气喝光,笑道:“这井水真甜!”郭襄见状会意了,也跟着喝了一大口,田三娘自然也跟着喝。
老婆婆神色欢喜,问道:“你们都是好人,我刚煮好粥,要不要一起喝碗?”
楚铮已看到数步外那简陋小厨房里用菜和糙米煮成的一锅稀粥,他笑着嗅了嗅空气:“好香,我一闻到就饿了。老婆婆好手艺。”
老婆子欢喜地去盛粥了,老苗子眼中透出感激的光芒,又对房子里面唯一的小房间喊道:“娃娃,有朋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