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章帝心中早就跟着华安长公主一同化成灰烬的兵符，在秦清手里。
纤细脆弱的手腕微微举起，骨节分明的处因加重力道而泛起青白，与手中的有着赤金铭文的暗青兵符形成鲜明对比。
除位高权重的那几位，鲜少有人见过兵符的模样。
兵符形状如虎，颜色暗沉，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在明安帝之前，兵符依惯例是一分为二，一半在帝王手中，一半交于统帅。后来，明安帝以兵符陈旧为由，令人重新锻造，以完整的虎形交由其女秦燃手中，既是帝王对臣下的信任看重，亦是一个普通父亲给女儿寻的保护伞。
他对他的女儿寄予厚望，明白她的秉性，知道她不是那种觊觎皇位的人，故而担忧她日后处境，费尽心思尽最大的努力给她安排好所有退路。
明章帝自然是见过兵符的，他怎么可能认不出真假？
自从秦清拿出兵符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就有些控制不住，一双眼眸沉沉地盯着兵符。
他原以为，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的皇姐一定会贴身保管。
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会交给秦清！
明章帝深深吸气，可是脸上怎么都挤不出笑容。
直到确认所有人都将兵符的模样收入眼底，秦清才收回兵符。
兵符重新放入锦囊，沉甸甸的重量系于腰间。秦清轻轻抚摸着上头的刺绣，语气波澜不惊。
“兵符，阿娘留于我保管，待陛下下旨，便可交予阿兄。阿兄所学大多都是阿娘传授，此去边境自义不容辞，是为陛下，也是为了凛朝。”
她脸上浮现淡淡笑容，看向钟如焉等人，“何况还有钟大人，郭大人两位经验丰富的将军一同前往，陛下更无需操心了。”
看着并不逊色于两个兄长的秦清，钟如焉眼底有欣慰，更多的是感慨。
她至今还记得她出生的模样，那么小一只，本该在母亲兄长的羽翼之下倍受保护，可惜造化弄人，华安长公主亡故，秦清兄妹几个失去了母亲，不得不尽快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大概是因为秦清身子不好的缘故，钟如焉格外心疼她。
她朝明章帝行了个揖礼，语气加重。
“陛下，军情紧急，还请陛下尽早下旨，臣等也好尽快出发。”
——骑虎难下。
从秦衡几人进宫的那一刻，他们就算好了这一切！
秦清他们根本不是为了指责明章帝而来的，因为他们知道，没有绝对的实力，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华安长公主与皇权对着干。
所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们只为干扰明章帝的心绪，让他误以为他们是来为母亲讨要公道，然最终目的，却是一个正大光明继承华安长公主生前手中权势的机会！
只要放秦湛去建功立业，他自会抛头颅洒热血！母亲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一样可以！他会一步步证明给底下将士们看，叫他们信服！
到时候，明章帝还能拿回兵符吗？
尚书令，钟如焉，郭家主......
这些人一早就串通好了！
“皇姐竟早就将兵符交由你保管。”明章帝没理会钟如焉，看着秦清，轻笑，“亏朕悬心多日，长宁怎么也不和朕说一声呢？”
秦清垂眸，淡淡一笑：“陛下也知道长宁体弱多病，心中只记着阿娘枉死，哪里还能想起其他？”
“正巧陛下说起兵符，长宁经由提醒，才想起这回事。”
秦清疑惑道：“陛下？”
明章帝点了点头，“好，好啊。”
是个人都能看出明章帝此时的不愉。
康王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忘了说，他小时候最喜欢四处拱火了！
“陛下如此犹豫，是不信任自己外甥吗？”康王爽朗的笑声能传出老远，“依我看，从嘉这小子，不见得比不上华安，只是少个机会罢了！要知道华安像他这个年纪，早就拖着十几个人头在边境一通乱杀了！只要陛下给他一个机会，迟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陛下，你说是吧？”
尚书令道：“请陛下尽快拿个主意。”
钟如焉道：“调兵遣将还需时间，请陛下尽快下旨。”
郭家主道：“康王所言，正是臣心中所想。”
另一大臣感慨道：“这凛朝，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康王紧跟其后，嗓门大的很：“臣附议！”
秦湛站出来，朝明章帝行礼，低首，语气坚定，字字铿锵。
“陛下，我愿下军令状！蛮族不退，我便不归！”
“请陛下......给我这个机会。”
最后这句话，是盯着明章帝的眼睛说的。
*
午时归家。
秦清彻底撑不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好在谢策早有准备，抱着她冲秦衡兄弟俩点了点头，先一步回了雾凇院。
秦清靠在谢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听着如鼓震震的心跳，胸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手里紧紧抓着装着兵符的锦囊，这是阿娘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她喃喃道：“要给阿兄......”
谢策抱着她，快步进了房内。
丹心等人一见这个情况，煎药的煎药，打水的打水，虽然内心焦灼，但还是有条不紊地去做事了。
秦清忍着喉间涌上的腥甜，视线模糊一片。
她抖着手抓住了谢策的衣服，牙齿打颤：“还有元洲江.氏......”
谢策本想将她放到床榻上，见她这副不对劲的样子，怎么都撒不开手了，快速道：“元洲江.氏现在和京兆杜氏，韦氏那两家斗起来了。你放心，就他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又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中，陛下除了舍弃他们，别无它选！”
秦清愣了半天，等眼睛终于能看清东西，才迟缓地点了下头。
皇权压不倒读书人的声音，有他们的笔杆子在，明章帝的名声是臭的不能再臭了。
可这怎么够呢？
杜氏，江.氏，韦氏，这三家自相残杀，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其中杜氏谋害华安长公主证据确凿，明章帝包庇不成反叫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居心叵测，想必徐虎等人也很快能从牢狱中.出来了。
这才只是第一步和第二步。
第三步，争权。
今日也做到了。
想到方才在宫内明章帝的面色，秦清不由扯开嘴角。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秦湛的军令状。
“阿兄......”她低声喃喃，其实他们最开始商量的是兵符交到钟姨手上，给秦湛争取一个副将的职位，打下基础，日后再以军功立住长公主府。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钟姨和郭副将不愿意沾染兵符，阿兄心里也是存着恨意，孤注一掷也不能叫明章帝如愿！
可是，军令状啊......
今日，明章帝被他们逼迫着点了头。
待到阿兄去边境，只怕少不了报复。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明章帝不会让阿兄活着回盛京的。
谢策看一眼就知道她内心担忧什么，保证道：“我庄子里养了不少部曲，到时候一定会保护好秦湛的。你放心。”
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