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令人叹为观止的闹剧在皇城禁军到来之时,不仅没有结束,反而越发声势浩荡。
有百姓自发阻拦,禁军也不能将徐虎等人抓进大牢,他们的呵斥并没有让百姓害怕,看着乌泱泱这么多人,即便是普通人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豪情壮志!
“做什么要抓他们?人证物证俱在,朝廷难道不受理此案?”
“若陛下问心无愧,为何不出来当面对质?”
“华安长公主死得不明不白,他却还要偏袒当地世家!”
禁军亮出剑刃,“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污蔑当今!陛下与华安长公主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手足情深!陛下岂会谋害长姐?!”
他指着徐虎,怒道:“尔等听信旁人挑拨,着实可笑!”
这一番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甚至有孩童大胆捡起地上的石子砸向他们后背!
消息传到长公主府,秦清刚吃完药。
骨灰带回,灵堂也已布置妥当。
换了丧服,秦清跪在黑漆棺前,丹心有心要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陪在一旁。
秦衡两兄弟与谢策三人还在外头,秦清吩咐了不许惊扰卢见殊。
卢见殊怀着孕,本就因为家中突变受了惊吓,身子不稳,若是不能好好休养,怕是孩子也保不住了。
纸钱一张一张投于火盆,滚烫的温度给人烧灼感。
玉竹走进来,俯身在秦清耳边低语。
秦清手中动作未停,淡淡道:“宫中没有反应?”
玉竹道:“宫中还未有任何消息,但已有言官上奏彻查殿下死因。王青时被抓入大牢,徐虎等人也一同扣押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有华安长公主的人,大理寺少卿更是康王妃的堂兄,江洲宋氏的人。
秦清答应保住他们的命,就不会食言。
民怨,只是第一步。
敲击登闻鼓,冤案不必由任何人接手直接上递明章帝案前。
秦清不知道明章帝敢不敢亲自审理此案,但她知道,经由此事,他费心积攒了十多年的好名声,将毁之一炬。
当百姓开始对仁厚的君主产生质疑,那么,便会有一个接一个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世家乐意效劳。
秦清慢慢烧着纸钱,眼中好似一滩死水,倒映着火盆里的火光,低声道:“阿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已经顾不得阿婆了,我......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她忍着嗓子眼的不适,一眨不眨盯着被火苗吞噬的纸钱。
如果阿娘能听见,会怪她吗?
纸钱烧完,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手掌心。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手上满满一滩血。
嘀嗒,嘀嗒。
血顺着指缝流下去。
秦清攥紧手,无意识地抹在丧服上。
不。
就算阿娘怪她,她还是会选择这种办法。
拔指甲,砍手指算什么?
倘若王青时有铮铮傲骨,不肯就范。
她会让人将她的丈夫儿子,一块一块,当着她的面,分尸给她看。
所有人,所有害她阿娘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必须!
“郡主。”匆忙的脚步声,宋姑姑走进来,这些日子她也削瘦许多,整个人精气神瞧着是大不如前,缓了口气,她道,“长公主府名下的所有铺子,或多或少,都出了些问题。”
秦清抬起头,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捏到发白。
屋漏偏逢连夜雨。
所有坏事,都赶趟来了。
“召所有铺子掌柜过来一趟。”她道。
“定是有人恶意搞鬼!”丹心气道,扶着秦清起来。
这一天下来,郡主都没怎么休息过,如今又要去前头应付那些掌柜,丹心最怕的就是秦清撑不住。
好在秦清撑住了。
有宋姑姑的帮衬,秦清自己也提前了解了一些情况,这场谈话用了半个多时辰总算结束。
秦清一站起来,整个人眼前一白,差点栽过去。
丹心扶稳她,一口热茶进肚,好半天缓过来,直到能看清东西,才面色平静道:“叫罗嬷嬷过来。”
丹心哀求道:“郡主,不为自己,也要为着殿下保全自己啊。”
玉竹等人也劝道:“歇一歇吧,郡主,若是世子和大公子他们回来,瞧见郡主这样,定会心疼的。”
说曹操曹操到。
谢策从外头赶回来,还喘着气,见了秦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不是叫你好好躺着的吗?”
秦清抿了抿嘴,看了丹心等人一眼,若无其事道:“刚起来。”
谢策对她可谓了如指掌,哪里能看不出她在说谎。
他也没说什么,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回到雾凇院,才道:“土匪头子抓到了。”
秦清眼中终于出现一抹光,喃喃道:“抓到了,抓到了。”
谢策看了心疼,握住秦清的肩膀,低下头与她对视,郑重其事道:“阿宁,你放心,我们都在努力,我们不会让阿娘含冤而死的。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其他,是你和大嫂的身体。”
秦清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她低声念道:“不能让他死,带到盛京来,陛下不是说是土匪所为吗?那就让土匪自证清白......”
谢策连忙道:“已经在来盛京的路上了。”
秦清抓住他的手臂,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道:“那么,京兆杜氏和京兆韦氏,交给我。”
“你想做什么?”谢策说完,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低声道,“我没有其他意思,阿宁,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能不能为自己,为我,考虑考虑?”
秦清沉默半晌,答非所问说:“我不难过。”
她一点儿都不难过。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大脑冷静过,甚至于在这么短短的一刻钟内,已经算计好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换做从前,秦清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能这样冷血。
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上谢策的面庞,秦清说:“对不起。”
她撒谎了。
在她心里,阿娘永远排在首位。
远比自己还要重要。
谢策笑了笑,秦清竟从这笑容中看出几分狼狈,她不免有些心酸。
“对不起什么?是我对不起你。”
哪怕重来一回,也不能事事如愿。
谢策还是那个谢策,从来都只是个普通人。
他不如秦衡稳重,工于心计;不如太子端庄,懂得隐忍;他甚至没有秦湛孤注一掷的勇气。
谢策轻轻用额头贴了贴秦清,低声道:“那土匪头子的事,我来安排。”
秦清“嗯”了一声。
谢策的声音微哑,眸光中藏着深深期许。
他道:“阿宁,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要与我白首,你不能骗我。”
这一回,秦清没有说好。
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轻易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