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深深。寻着巍峨宫殿走近,殿中燃着几盏灯,烛火摇曳,因为丝丝缕缕的冷风而不断晃着身子,映照在帝王的面容上,手中朱笔未停。
明章帝素来勤政爱民,崇尚节俭,哪怕是这个时辰,也还在批奏折。
杨福全躬着身子恭敬禀告:“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手腕一顿,明章帝搁了笔,诧异道:“这个时辰了,长瑾还未歇下?”
太子殿下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一身雨雪,随着踏进殿内,脸上的阴影褪去,于烛光中显露出颀长身姿。
他望向明章帝,露出无奈的笑容。
“儿臣拜见父皇。”
未尽之言被明章帝打断,他忙起身,走下来,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絮叨责怪。
“伺候的人呢?难不成没撑伞就来了?快把斗篷脱了,瞧你,这么大个人了,竟还没有从前稳重!”
杨福全接过太子殿下手中的食盒,另一年轻内侍伺候太子殿下解开系带,将沾了雨雪的苍青色斗篷拿下去用火烤一烤。
太子殿下温和地笑,扶着明章帝坐回去。
“还不是父皇,让人不放心。听杨公公说,父皇连晚膳都没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样糟蹋啊。儿臣带了些羹汤,父皇多少用一些吧。”
明章帝脸上浮起宽慰的笑容,嘴上说着“有什么打紧”,杨福全掀开食盒,拿出里头的吃食,香气四溢,顿时勾起明章帝的食欲。
“还有肉粥,父皇可以多用些。小菜晚上要少吃。”
明章帝偏头,温和的目光落在太子殿下身上。
这个嫡长子永远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存在。
“长瑾啊。”他拍了拍太子殿下的手臂,感慨道,“这个年一过,你也十七了。难道就没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吗?”
长子一日不成亲,他就一日悬着心。
生怕太子殿下走上他那个死在男人身上的兄长的路。
一国储君,岂能有任何污点?
太子殿下伸手摸了摸碗表面,无奈道:“父皇再不用,可就要凉了。”
到底是儿子的一片心意,明章帝虽然有些没得到答案的不甘心,但还是先吃了。
用完,杨福全收拾了,退下给这对天家父子留下谈话空间。
“真的没有吗?依朕看,太原郭氏的贵女不错,能文能武,上一回秋猎,你也瞧见了,郭氏女骑射上的功夫颇为出彩,可见有其父之风。”明章帝道。
更何况郭映如面容温婉,却又沉稳大气。
若非她在秋猎上露的那一手,郭家的门槛早就被提亲的人踏破了。
寻常人家不敢要这样的儿媳妇,皇族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
太原郭氏百年望族,本就是将门世家,不仅和朝中武将关系甚好,手中也有一小部分的兵权,其中不包括世家所养的部曲。
长瑾和郭映如,在明章帝看来就是天作之合。
他知道秦湛和郭氏的子弟玩的挺好,也知道他一向肆意,不论是世家的公子还是寒门子弟,好友多如牛毛,并未放在心上。
华安长公主已经有了一个范阳卢氏出身的儿媳妇,总不至于还要连太原郭氏也笼络了。
明章帝试探道:“或是让你姨母,弄个什么宴,请郭氏女进宫做客,你也瞧瞧?”
太子殿下顿了一下,道:“父皇忘了吗?姨母之前也有这个打算,儿臣也不是没见过郭二姑娘,只是.......”
他没接着往下说。
明章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不喜欢呗!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明章帝语气有些着急。
还是那句话,洁身自好是好事,毕竟以明章帝的思想也不希望在太子大婚之前,就多出几个庶出的子嗣。
但他都十七了!
正常人家早已经娶妻生子有了孩子,再不行房内也会添几个侍候的人。
让明章帝着急上火的是——
东宫连婢子都瞧不见几个!
明章帝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对男人可以说是了解无比。
他扪心自问,太子这种行为还能再找出几个?
这合理吗?
这正常吗?
华安长公主的两个儿子不纳妾室,是因为华安长公主管的严,加上他们自觉。
谢策纯粹是眼高于顶,对着看不顺眼的女的,一张嘴巴毒的都能将人说的掩面而泣,谁家姑娘看得上他?
但太子,明章帝都把女人送到他床榻上了,他还能心平气和叫人送出来,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知道的人说他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行或是喜好出了问题!
加上已经折了一个秦徽,明章帝对太子的子嗣问题越发上心。
“前几日,长珀还想叫朕赐婚......”明章帝眉头紧锁,长珀是四皇子秦徊的表字,“弟弟们一个一个都成亲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太子殿下岔开话题,“父皇,身子要紧,您早些歇息吧。”
“等等,你不许走。”明章帝却不肯放过他。储君无子嗣,日后如何稳定人心?
看着闭口不谈的太子殿下,明章帝福至心灵,忽然面色煞白,眼神不可置信,手指着他,压低声音。
“长瑾,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的到底是男子,还是有夫之妇?”
太子殿下:“......”
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宫中的三位公主亲事尚未有着落,他父皇态度淡淡,不予理会。
轮到他,倒是事事操心,关切无比。
太子殿下神情黯然,像是被明章帝戳中了伤心事,退后两步,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没有的事,她......不,儿臣不喜欢男子,也没有心悦的人。”
明章帝手抖了一下,在脑海搜罗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那张苍白孱弱的面容。
“是......长宁?”
太子向来不近女色,鲜少和女子接触。
除了宫中的二公主济秀,三公主池雨,康王府的小郡主这几人,那就只剩下秦清了。
明章帝像是想起什么来了,喃喃道:“你阿娘在世的时候,和华安长公主确实有说起过,要给你和长宁定一门亲......那时候长宁还没出生。”
太子两岁的生辰还未过,文越皇后就病故了。
彼时的华安长公主怀着身孕,在苦寒的边境与蛮族苦战久矣。
秦清就是在那种环境下出生的。
眼看着明章帝还要接着想下去,太子殿下打断道:“跟长宁没有关系。”
明章帝却以为他是在掩饰。
太子殿下皱眉道:“三弟的后院不是去年才添了一个孩子吗?左右三弟身子不好,父皇若是想抱孙儿了,不如抱过来养着,承欢膝下。也省的三弟费心,于身体而言更无益处。”
明章帝:“......”
别说他怀疑那孩子不是秦徽的亲生骨肉,就算是,明章帝也看不上庶出的子嗣。
明章帝现在可以说对秦徽满心厌恶,更别说将他的孩子抱过来养了。
他还要再说什么,太子殿下搬出明章帝身子要紧的理由,“儿臣就不打扰父皇歇息了,儿臣告退。”
重新戴上斗篷,接过内侍手中的提灯,身影逐渐隐没于黑夜之中。
踏出建安殿,太子殿下目光倏忽冷淡下来。
阿娘枉死,大仇未报。
他焉有心思娶妻生子?
太子殿下甚至想当面问一句——
父皇,尚能容忍殷氏女活到至今,为何却对他的阿娘如此苛刻?
可他心里清楚,不过是天家薄情!
将利益二字诠释了个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