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各自回房后,除了一无所知睡梦中还流口水的谢绾绾,其他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秦徽飞出去的模样,再一闭眼就是秦清冷面森森下令“一个不留”的神情。
现在想想,仍旧心有余悸。
至于秦清,自然也没有睡。
她头疼的厉害,脑子里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同时心口还堵着一口烦闷的气,怎么也疏解不开。
玉竹走进来,见秦清还未休息,便知道她又不舒服了。这种情况下,想要安稳入眠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郡主,奴婢给您揉揉吧。”
“绾绾怎么样?”秦清摁了摁眉心。
玉竹绕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小郡主睡的很好,没有被吵醒。”
丹心端着刚煎好的药服侍秦清服用,叹道:“今夜真是有惊无险。”
“总归是结束了。”玉竹道,不想给秦清再施加压力,她若无忧无虑,还能多活几年,老是这样,怕就连季先生也束手无策。
还有没几个时辰天就亮了,秦清让她们都去休息,两人不肯,最后商量每人睡一个时辰,轮流守着秦清。
玉竹先去外头隔间的榻上眯一会儿。
丹心跪坐在秦清身边,替她解开头发,手指插入发间,轻轻梳顺按摩,随着她的动作,秦清缓缓舒展眉心。
“郡主在烦心什么?”丹心试探道,“是因为韩......姑娘吗?”
秦清刚想说话,顿了一顿,最后咽了回去,疲惫地合上眼。
她真的很累了。
秦清躺下后睡的极不安稳,就像是回到了从前,隔三差五就要醒来,她捂着心口,小声吸气,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很想,很想看见谢策。
这会儿是玉竹值夜,她听见微小动静,弯腰靠近,低声询问:“郡主,可是不舒服?”
秦清捂住眼睛,竭力抹去存于脑海的厮杀声,好半天,她用困得睁不开眼的声音嘟囔道:“嗯?没什么......”
玉竹不比丹心细心入微,信以为真。
甫一天亮,秦清便起来,丹心玉竹伺候她洗漱更衣。
外头长公主府的婆子们已经侍候在院子里,看见秦清出来,禀道:“郡主,外头的院子已经全部收拾干净。”
所有的尸体,鲜血,哪怕是溅在石砖缝里的血迹,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卢见殊等人也都起来了,好好的来泡汤泉放松心情,结果却碰上这种事情。
她们一宿都没合上眼,起来梳洗时差点被镜中的自己丑哭了。
老天!怎么会这么憔悴?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晚上不睡觉,去偷鸡摸狗了呢。
卢见殊站在正院中,愣愣地看着和昨儿白日一模一样的布景摆设。如果不是记忆犹新,她甚至会觉得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秦清说会恢复成和原先一样,她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再怎么样,也总会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光是那些溅在四处,早已凝固的血迹,想要处理起来就十分耗时耗力,加上那个点儿天正黑着,就是点了灯也容易眼花。
可如今,就连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寻不到一丝,取而代之的是原先的青草气息。
温泉庄子四周最多的就是草木,这里的空气远比盛京城内新鲜。她每年来这边泡汤泉,都会觉得心旷神怡,放松无比。
怎么可能......
“郭二,快掐我一把。”
郭映如往她脸上捏了一下。
瞬间红了。
卢见殊吃痛一声,竟然不是做梦!是真的!
她怒视郭映如,“你做什么掐我!”
郭映如:“......”
还好她早就习以为常。
很快秦清和宋子芩一前一后出来。谢绾绾吃好睡足,圆润的小脸白里透粉,精神奕奕,跟在她们后面,嘴里还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比篱园圈养的兔子还要来的无忧无虑。
“嫂嫂!”她小跑到秦清面前,仰着小脑袋道,“我们要回去了吗?”
她还以为会再玩一天。
卢见殊笑容有些僵硬,和宋子芩两人面面相觑,低着头不吭声。
她们是一刻也不想在这温泉庄子上待下去了。
忽然好羡慕谢绾绾,无知者才能活成这种没有任何烦恼的样子。
秦清说是,“绾绾,我还有事,得赶着回去。你......”
她觉得有点愧对小姑娘,她来这一趟,并不是单纯为了陪谢绾绾来玩的。
谢绾绾想也不想道:“我要和嫂嫂一起!”
一行人回到皇城脚下,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秦清将谢绾绾完好无损地送回康王府,顾不及身体带来的不适感,便在丹心的搀扶下脚步匆匆走到华安长公主的院子。
“阿娘。”手掌贴上房门,她体力不支,膝盖一软,险些整个人就要跪下去。
秦清揉了揉脸蛋,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憔悴虚弱。
宋姑姑闻声而来,诧异道:“郡主?殿下这会儿还在季先生的院子里泡药浴。”
秦清怔了一怔,好半天回过神,“这样啊......好。”
宋姑姑担忧地看着她,试探着上前摸了摸秦清的手,她是府里的老人了,是看着几个公子姑娘长大的,秦清对她向来十分敬重。
“郡主的手怎么这样凉?”宋姑姑责备地看向丹心等贴身伺候的人。
秦清道:“无事。”
“郡主不是去卢家的温泉庄子上散心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郡主用过早膳没有?”
秦清低下头,莫名的紧张。
她撒谎道:“用过了。”
其实没有。不止是她,除了谢绾绾在马车里吃了一碟糕点,其他几人应该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被宋姑姑一提醒,秦清才感觉到腹中空空。
她道:“既然阿娘在忙,那我先回去了。”
宋姑姑道:“余伯煮了汤,等会儿郡主吃一点儿吧?”
秦清点头,才走没两步忽然想起来被她带回来的那两人。
丹心凑近低声道:“郡主放心,仔细看管着呢,也没给其他人瞧见。”
秦清回了雾凇院,喝了小半杯茶,尽管没什么胃口,但怕等会儿叫华安长公主瞧见她这副模样担心,还是让人拿来一些吃食,就是咽,也得咽下去。
“郡主?”玉竹小声唤道。
“嗯?”秦清晃了晃神,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么冷的天,她抱着暖手炉,手掌竟然冒出了细汗。
婆子来报:“郡主,殿下往这边过来了。”
秦清慢了一拍,随后反应过来,撑着四四方方的小桌站起来,不等丹心等人过来扶她,便迫不及待地走出去。
丹心和玉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忧虑。
秦清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阿娘!”看见秦清的神情,华安长公主一惊,还未想个明白便已经将体弱多病的长女稳稳接入怀中。
如幼鸟回到母亲的翅膀下,秦清抱着华安长公主,心头满是眷恋。
事到如今,那股后怕才涌上来。
她低声道:“阿娘,我有事......想和你说。”
“哗——哐!”
整张桌子被掀翻,茶盏碎了一地。
面对华安长公主前所未有的怒火,秦清下意识低下头,努力克制着腿软的冲动。
这会儿的长宁郡主没有半点昨晚的冷静魄力,她就差膝盖一软给盛怒中的母亲跪下了。
“秦清。”华安长公主道,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却给秦清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她终于坚持不住膝盖弯曲跪了下去,抬起头,见蕴含威仪的丹凤眼中尽是滔天怒火,下一刻又缩了回去。
“阿娘,阿娘息怒。”秦清还是第一次听华安长公主连名带姓喊她,整个人都开始哆嗦,“阿娘,你听我说......”
“闭嘴!”华安长公主冷冷道,“人在哪?”
秦清闭了闭眼,心想左不过就是和阿兄他们一样挨几仗,口中不忘答道:“关在柴房。”
华安长公主从她身边大踏步走过去,只留下一句:“跪好!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季真正往这边来,瞧见秦清竟然跪在地上,以及华安长公主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华安长公主喝道:“还有你!”
季真:“???”有他什么事啊!
华安长公主道:“你给我盯着,她若跪不好,我找你算账!”
说罢头也不回,去了柴房,看也没看韩云韵一眼,拖着死狗一样的三皇子就这样气势汹汹地进宫了。
季真哑口无言,面如菜色,他不知道一向最省心最听话最懂事的秦清犯了什么错。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冤,窦娥冤!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过来给秦清诊脉?
这下好了,撞枪口了。
秦清垂着脑袋,小声道歉:“季先生,连累您了。”
季真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
秦清:“啊?”
看着秦清难得一见的呆傻表情,季真心中顿生慈父柔情。
算了算了,他咳了一声,忍着心塞道:“我替你跪。”
子不教父之过。
这个便宜爹,他先厚颜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