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东倭那个天皇?”
朱由校瞥了眼规规矩矩跪坐在桌桉前板着小脸的明正。
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娃穿着东瀛的传统服饰,江户时代的东瀛服饰在汲取了汉、唐、宋、明四代中原服饰演变加上自身文化历史之后,在江户时代改良出了和服,而在此之前,称之为吴服。
在此基础之上,公家武家的服饰都有所改变,正如朝鲜国汲取中原服饰优点加本土特色演变出的朝鲜服一样,和服如今和传统的中原服饰已经有了不少差异。
明正穿的还是她从天皇御所里带出来的衣服。
按理说是应当给明正准备一身衣服的,但量身打造衣物也需要时间,因此明正穿的是一身黄栌服,是东瀛天皇的正装。
“东倭的天皇是怎么是个小女娃?”朱由校歪了歪头看向一侧的张好古。
张好古不得不把脑袋凑过去:“东倭自有国情在,他们那边天皇早就不管事了,一直是武家幕府掌握权势,有点类似挟天子而令诸侯。而且东倭那边天皇不高兴是可以直接传位给后代的,反正都是幕府主事,天皇年纪小点,是男是女关系不大。”
“主少弱而臣强,权臣操控朝政,各地藩主林立不得一统,亡国之相。”朱由校评价道。
“东瀛自有国情在,而且如此情况对我大明来说也不是坏事。”张好古笑着说道。
在看了眼那孤零零跪坐在那里的明正,朱由校说道:“她身上的衣服朕不喜欢,日后要换成大明的,给她按藩王的待遇来。”
朱由校说的藩王待遇,自然不是大明境内那些朱家藩王,而是大明藩属的那些国主,这些藩属国主入京朝见宗主皇帝,大明皇帝可是要御赐不少东西的。
按理说明正日后在大明的待遇应当是礼部负责,如今朱由校这话说出来,上升到藩王级别,那意思就是有皇家来接管明正的待遇了。
“去问问明正是否是饭菜不合口味,看看她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朱由校对一旁的王体乾说道。
作为朱由校的贴身内监,王体乾自然明白朱由校的意思,亲自去到明正身边嘘寒问暖,这倒是把明正吓了一跳,有些诧异的看向那坐在高高云桉之上的朱由校,而朱由校对着明正微微颌首,举了举酒杯。
张好古也是笑着看向明正:“陛下菩萨心肠。”
朱由校笑道:“东瀛虽然国小地寡,民众倒是不少,如今明正来到大明,日后东瀛那些藩主商人来了大明自然会有人要见她;若让人传出去大明苛待明正,倒是显得朕气量狭小了。朕不是那种气窄的皇帝,也不会对失败者肆意欺凌,更何况战争与否本就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决定的。她只是倒霉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而已。对她好点,方便日后东瀛顺服。”
张好古点头,朱由校说的对极了。
朱由校不是什么暴君昏君,大明朝也不是什么野蛮血腥的夷狄王朝。
大明是中华之正朔,汉家正统,天命之国,上乘天命下顺民心,居世界之中以威德服人,因此才万邦来朝。
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施威能彰显什么威风呢?明正横竖不过是个空有虚名毫无实权的天皇,若说要杀了一了百了还好,偏偏大明要留着,那故作不见肆意欺凌反而显得大明气量狭小毫无心胸了。
大明的威不会对着明正施展,威是对着德川家光这个正主施展的,把德川家光和那些老中明正典刑,彰显大明天威不容触犯,这是威;留着明正,给她好待遇,让她安心学习将来再送回东瀛,展现大明仁慈,这是德。
一手雷霆一手雨露,足以让东瀛那些藩主大名们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
国宴散去,朱由校忽然问了张好古一个问题:“师父啊,朕有个想法。”
“陛下请讲。”张好古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朱由校说道:“我朝刚烈,自太祖立国来,无汉唐和亲,无两宋岁币,成祖时亲赴国门御守北疆,后土木堡之战,瓦剌围困京师,代宗死守社稷,方有如今大明二百六十载国祚。”
“朕观汉唐时,和亲也是受限于当时条件不得不做出的安边方略,眼下大明强盛,边患平息,可为后代子孙计,总是要考量一二。朕想着,是不是可以和诸国实行新的和亲政策。”
张好古愣了下,他感觉自己似乎知道朱由校的想法了。
朱由校笑道:“朕想着,明正可以做燃儿的侧妃,虽然说年长了些,但将来有了孩子,就可以继承东瀛王的位置。”
“有大明做靠山,明正在东瀛的位置就坐得稳且安全。有了孩子,东瀛王位日后就是一直在朕庶孙那一系传承。”
张好古看着朱由校,莫名想起了日后那个欧洲老祖母维多利亚,整个欧洲王室放眼都是她的后辈孩孙。
不过不得不承认,朱由校的想法确实可行,不提日后东方褚国是不是都自认一家人,能不能玩中华一统,民族融合,起码会给少许多麻烦是真的。
而且这也是一个想法,试一试就不会有什么代价,毕竟明正未来要在大明生活很长时间,日常起居可以安置在皇宫里,这朱由校有什么想法自然可以试一试。
“陛下的想法可以一试。”张好古表示认同。
朱由校点了点头:“今日就到这吧。”
张好古看着朱由校的走向提醒道:“陛下,乾清宫在那边...”
朱由校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望向张好古的神情也有些幽怨:“朕,今晚想去西苑。”
张好古恍然了,深深一拜:“陛下多保重。”
自去岁南洋平定,大明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大事没多少,文武百官就轻松的很,御史台的喷子们这么长时间下来也感觉恢复了几成功力了,又开始上奏折了。
这次奏折还真是事关国本,要求朱由校多生孩子,这要求朱由校还真没法拒绝。
任何一个王朝延续,继承人都是至关重要的,而且单单一个继承人也不保险,大明朝又不是没有皇帝突然死了没继承人结果兄弟上位的例子,世宗嘉靖不就是这么一出活生生的例子么?
甚至在原史上朱由校就是因为没继承人死了以后皇位落在了朱由检头上。
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罕见,所以皇帝多生儿子才是正事。
更何况哪怕不提这点,对于任何一个汉家百姓来说,家族传承都是头等大事,不然断子绝孙也不会是无比恶毒的咒骂了。
子嗣多意味着家族兴旺,未来可以继续传承下去,祖先的香火也有保证,哪怕九泉之下也能安然面对列祖列宗,但子嗣少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对朝廷也好,对百姓也好,皇室子嗣的多寡意味着王朝是否稳定,天下是否会继续太平,毕竟只有子嗣众多,皇位传承才会稳定,不会发生天下大乱的事情,大家也能继续过太平日子。
一些皇帝没有儿子或者儿子少在百姓眼里都是德薄,或是做了什么获罪于天的事,言官御史也会以此抨击皇帝,民间各种流言蜚语也会满天飞。
甚至对于王朝来说,皇帝贤明与否作用并不大,官僚体系能维持王朝正常运转,只要皇帝保证能多生儿子将来皇位传承不至于动荡,那就是个不错的皇帝了。
也就是朱由校创造了如今这盛世,加上还年轻,百姓们都认为朱由校这样的好皇帝,仁君肯定能多子多福。
天下不知道多少百姓,多少人都盯着皇家,皇家若是子嗣不盛,不知道多少人会有异心,多子多福这话可不仅仅是映照普通人家。
因此御史们要求朱由校选秀广纳民女多多为皇家诞生子嗣,这种事关传承的头等大事,百官都是无比支持,无论新党旧党,在这一点上都是认可的,就连张好古考虑到前世情况,也是觉得朱由校多几个孩子没坏处。
朱由校想拒绝,但只拒绝了一半。
广纳秀女是算了,毕竟这么多风华正茂的女子在深宫里待好些年纯粹是浪费了,还不如让她们自己嫁人生儿育女,为大明的繁荣强盛添枝加叶。
至于朱由校,他有皇后就够了,而且皇后已经诞下了嫡长子,足以证明皇后没问题。
这朝堂上的情况传到后宫,张嫣说没压力那是假的,身为皇后,虽然诞下了嫡长子,但在这个大环境下,不能保证皇室子嗣兴旺,说她善妒都是轻的。
这种事张嫣怎么可能没压力,她也怕死后无颜去见朱家列祖列宗啊,因此张嫣难得对朱由校有了一些要求。
朱由校眼下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处境,这一段时间过下来,朱由校实在是压力有点大,对张好古的见死不救也很有意见。
张好古只能是祝朱由校保重身体了。
“皇爷今晚又去西苑啊,皇后娘娘那边奴婢可怎么去说啊。”魏公公叹了口气。
“那魏公公不妨多劝劝陛下?”张好古笑道。
魏公公很无奈:“皇爷要做什么,做奴婢的哪敢劝啊。更何况这种事若是让那些外人知道不定会怎么编排,估计传出去就是奴婢蒙蔽圣听,妖言祸国,想要操控宫廷霍乱天下了。”
魏公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别人看着他光鲜亮丽,是宫里宫外十万人的大总管,身为司礼监禀笔和掌印两大职一个人兼着,还有东厂的差事,那叫一个威风。
但魏公公也是自家人的事自家知道,事情多了,责任也就多了,朱由校将宫里宫外的差事交给他,出了差池那就是他的责任啊,平日里那可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
别看朱由校看上去不关心政事,上朝也不勤勉,平日里不是去西苑就是去永定县,有的时候十天半个月的不回京。但这京师大大小小,宫里宫外,有什么事是朱由校不知道的?
这位主子看着什么都不在意,但什么都知道。
魏公公去忙他的事了,张好古也没闲着,径直去了内阁。
“元辅,您怎么来了?”值守的参议连忙起身。
“去将赵玉琪大将军从东瀛带来的那些档桉记录拿来,本阁看一会儿。”张好古说道。
很快,赵玉琪从江户和京都带回来的那些藏在将军幕府和天皇御所中的档桉记录送到了张好古桌桉前。
倒了一杯浓茶,张好古静静翻看起这些记录档桉来。
翌日,朱由校在西苑召见内阁大学士及班师回朝的征东大将军赵玉琪。
“参见陛下。”
“这些虚礼免了!一大早把诸位爱卿叫来,没用早饭吧?陪朕一起吃点。”
八人份早膳很快端上来,朱由校边吃着边了解着东瀛的事。
朱由校拿着玉碗吃着热乎乎的粥:“对东瀛如何处置,朕和诸位大学士都商议了下,但毕竟亲赴东瀛的是你赵大将军,关于东瀛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该作何处理,朕想听听你赵大将军的意见。”
赵玉琪放下小碗整理了下思路:“回陛下,东瀛国情,与诸国差异很大。非要说个相似的,其类似我中原春秋战国时期,周王室空有虚名无法号令天下,各地藩主暗怀异心。如今虽然幕府一统,但各地藩国加起来足足两百有余,这些藩国各据一地,各自为政。他们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田产,在名义上向幕府效忠,提供钱粮。”
“可以说,藩代就是门阀世家的结合体,是一方豪强,而幕府,就是最大的那个地主门阀,掌握着最多的土地和人,掌握着大势。幕府一统天下不过是压服这些藩代,却无法彻底吞下这些藩代。”
“如今德川幕府看似是天下统一,但幕府一旦权威丧失无法稳定局势,那么整个东瀛很快又会变成诸藩互相争战的乱局。”
听完赵玉琪的叙说,朱由校放下了手中的玉碗:“目前德川家无法稳定人心局势,是不是这样?”
赵玉琪说道:“回陛下,我军一战击溃江户幕府大军,幕府已经无力掌控东瀛局势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诸位爱卿,你们说,究竟是一个统一但虚弱的东瀛对我大明更有利,还是一个混乱的东瀛对我大明有利?”
钱谦益说道:“陛下,臣以为,一个混乱的东瀛,不符合我大明的利益。东瀛国小地寡,如果不能整合资源,集中人力,那么我大明的商品就无法换来足够的利润。一个稳定,但武力虚弱的东瀛,才能更好让我大明遥控,也方便我大明商品输出,换回更多的利益。”
朱由校手指虚点:“继续。”
钱谦益说道:“以此来看,幕府的虚弱并不是什么坏事。幕府虚弱,如果德川家想要继续维持自身地位,就必须依靠我大明或是得到大部分藩代的支持。但东瀛关东关西的藩代并不一定会继续支持幕府,相反,我大明却可以对其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支持助其稳定局势。”
“如今我大明在东瀛有仆从军数万,这数万仆从军编练得当就可以当作幕府的军队来使用,当然指挥权还是在我大明手里。有这数万仆从军,幕府就有了初步的武力,我大明可以和幕府的三个亲藩及谱代联络,选出一个适合的新将军来。”
朱由校微微点头,如果是这样一来,幕府在大明朝廷的掌控之中,日后若是明正回到了东瀛那她也无法掌控局势。
而明正如果成了自家儿子的侧妃,诞下皇子来,将来幕府就可以协助皇子掌控东瀛,等皇子长大了,把权柄移交过去就是了。
想到这,朱由校对钱谦益的想法还是认可的,这符合大明的利益,对如今大明执行的海外贸易政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起码商人们在东瀛做生意更方便了。
毕竟对生意来说,一个稳定的市场比混乱的市场更安全。
“若是要在东瀛进行遥控威慑,朝廷在东瀛需要布置多少兵力?”朱由校又看向赵玉琪抛出了新的问题。
赵玉琪沉思片刻,说道:“回陛下,如今东瀛有我朝仆从军三万余人,还有幕府降军两万人,这加起来五万人若是我大明利用得当,那么在东瀛就不需要布置太多的人手,实际上长崎不需要太多驻军,莫说一镇一协,就是一校人马都多,一个营就差不多了。”
“长崎、大坂、江户都有良港,可和外界贸易。其中长崎驻扎一营人马作为震慑即可。大坂和京都距离近,京都又是东瀛王室所在之地,这两地加起来驻扎一校也差不多了。”
“余下的江户,驻扎一校兵马也足够了。”
“这几地只需要保证港口畅通,和我大明联系不断,驻扎这些兵马足够用来威慑了。而一旦东瀛真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大乱,有船只通讯,朝廷随时可发大军平叛。”
卢象升微微皱眉:“如此一来,东瀛的治安维稳,就得交给那些仆从军了?”
钱谦益笑道:“那些仆从军由我大明来训练,至于日常各地的治安维稳,可以交给那些藩代嘛。让亲藩、谱代和各地的藩主组建一个新的幕府体系,他们来负责东瀛的稳定,再把生意分他们一份。保证他们的权势和利益,不愁他们不听话。”
朱由校笑了:“钱阁老此言,深得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