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真知她在说什么,但现下并非讨论这些之时,谢过之后林芸竹便踏出房门为屋内的二人腾出空间。
顾从宜忙问:“感觉怎样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苏却真摇摇头,只肺部因呛水有些微胀痛,又因发过高热浑身无力,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倒是担忧中秋宴的事。
“什么时辰了?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外头那些宾客如何是好?殿下的宴可是被我搞砸了?”苏却真秀眉轻拢,惋惜道:“我还有安排没用上呢。”
一连数道问题接踵而至,顾从宜心情终于好些,打趣地笑起来:“怎么还有人生来是操心的命啊?”
她微囧。
“放心吧,并未惊动到旁人。而孝愈湖那些女眷,我让她们发誓今日之事从此烂在肚子里才放她们回的席面。至于那个推你下去的人——”
雀儿本就不能受凉,他这段时间细心呵护小心将养着,那人一人之力便使得这段时间的努力付诸东流。
顾从宜冷笑。
这样的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至于你的安排,临近黄昏了宾客倒是还在,”他低眸,瞧着苍白的小脸,眼含疼惜隐忧,“只是你可以吗?”
苏却真握住他扶着自己的小臂,漾起一抹浅笑。
“当然。公子,把衣裳给我吧。”
桌上托盘呈得便是丫鬟找来的崭新衣裙,因情况紧急她现只着里衣。
顾从宜将衣裙递给她,“我出去等你,有事叫我。”
“好。”
话虽如此,他人刚出去没多久一个丫鬟就被打发了进来。往这边一看瞧见她正扶着床沿起身,秀枝赶紧冲过来搭把手。
“雀儿姑娘我来帮你更衣。”
非常时期,苏却真没拒绝。
但确实是很久没有连这样的小事都让旁人来服侍了,任由拾掇,心想着今日换来换去,兜兜转转竟还是穿回了自己的常用颜色。
秀枝瞧着她捏着袖子出神,心底一慌:“我给姑娘再换一件吧,记得似乎还备了件藕荷色的。”
苏却真不解。
她又道:“我见雀儿姑娘从前常穿青衣便自作主张拿了件青色的,但今早姑娘穿的粉紫也甚是好看,若你不喜,我立马就去拿另一件。”
苏却真一愣,倒是笑了:“无事,穿什么都好。倒是你,慌什么,我很可怕吗?”
被她注视是会心跳加速的,秀枝埋下头去。
“哪里,府上谁人不知雀儿姑娘最是温和良善,常常顾及旁人忘了自己,偏生长得我见犹怜,令旁人希冀你能得偿所愿,大小事都能顺遂自己心意。”
温和良善……苏却真感到好笑,若是让上京城那些人听到这个评价,指不定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这是你们心好看到的,我并未为大家做什么。”她微微一笑,握住了秀枝整理自己腰封的手,“今日辛苦了,谢谢你。”
秀枝脸烫,一面为自己亲近了仙子一般的人,一面又受到了仙子的鼓舞,越发热血沸腾,自告奋勇道:“我再为姑娘挽个发髻吧!我手艺可好了!”
就是她只是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平日里根本没什么用于之地。
想到这个,秀枝兴奋的神色戛然而止,尴尬地将自己粗糙的手藏在身后。
“还是算了……”
却被人直接拉到面前,掌心落入一把木梳,视线上移,苍白的小脸难掩国色,正含笑盈盈望着自己。
苏却真笑眯眯道:“算什么呀?我可赶时间呢,不知一炷香时间能否挽好?”
秀枝一怔,反应过来后重重点头,将手往身上擦了又擦,才去触碰那如同绸缎一般的青丝。
苏却真隔着铜镜看,当真如她所言手巧得很三两下便绾出一个简单不失灵美的发髻。
只是秀枝在妆奁里挑挑拣拣,始终挑不出一个合适的,最后选了支步摇,倒也相得益彰,只是若是丫鬟身份不免有些张扬。
秀枝怅然道:“可惜早上戴的那支流苏钗不翼而飞了,不然那支鼎鼎合适。”
“那便都不用。”苏却真取下发间那支摇晃的步摇,“若不是最佳,宁可空着也不要被不合时宜的物件占去位置。”
首饰本就是装点,她容色已是清绝,荆钗布衣都好看。
就是脸色惨白了些。
似乎知晓她在想什么,秀枝从袖子里掏出一物,“姑娘可是在找这个?”
苏却真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口脂盒,没想到她是当真心细如发,这下是真心开怀。
指腹只蘸取一点薄涂了一层,云霞上脸,方才还憔悴的容颜顷刻清丽神飞。
秀枝惊叹:“这个颜色真真是漂亮极了,姑娘的面色一下就活了起来!”
苏却真本没什么感觉,听她这么一说当即拿丝巾将唇上抹去。
看得秀枝一愣,不安道:“姑娘为何要抹去?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是你帮我一个大忙了。”
苏却真回头笑,“等会听我指令行事。”
——
宴会人莺莺燕燕众多,少了那么一个不难发现,方才目睹孝愈湖一事只有其中一小部分人,经过顾二公子的警告回到宴会厅时,一个个都神色惴惴不安。
加上又少了极引人瞩目的那位——雀儿。
不免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何事,致使半天都不曾出现在人前。
若非一来就听得长公主开怀夸赞,明日街上就能传出殿下不喜雀儿将其关押不让露面的谣言。
直到黄昏近,宴会接近尾声,那位叫人念念在心的青衣少女才姗姗来迟。
只是,怎么看起来好像有些虚弱?
在场女眷面面相觑,有离得近的夫人热心问道:“丫头,看你脸色可是身子不适?”
苏却真一怔,后知后觉摸了摸脸。
身侧的小姐见她一脸茫然,“你脸色和嘴唇都白得吓人。”
苏却真歉意笑笑,“抱歉,适才出来得太急忘了拾掇自己,实在有碍观瞻,让各位贵客见笑了。”
说完,便又蹙着一双眉匆匆离去。
女眷们再次面面相觑,传闻中的雀儿姑娘漂亮是漂亮,礼行得也甚是好看,就是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在状态啊。
不过片刻,苏却真去而又返,只是这次,众人匆匆一眼便再移不开。
只见方才还憔悴虚弱的少女此时容光焕发,唇上一点娇艳便让整张脸都跟着重获新生,比之灵丹妙药更有奇效。
方才开口的夫人小姐狠狠倒吸一口气。
她们立马想起今早长公主被夸赞唇色时就说是雀儿准备的,不免开始好奇起来是哪家口脂。
苏却真低叹道:“只是寻常铺子,幸得殿下不嫌弃。”
若有这么好用又怎会是寻常铺子?众人纷纷奉承道:“有些真正好用的东西就藏在街头巷尾呢,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也跟着品鉴品鉴。”
苏却真娇娇怯怯抬起眼眸,“各位夫人小姐当真想知道?”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好!”苏却真莞尔一笑,“今早顾府送的回礼可还带在身上?”
众人怔忡不解,唤贴身丫鬟拿出来,只是一个袋装盒子,在主人家不便拆礼,因此她们都还不知内里呈得是何物件,只是摸轮廓看是个圆弧铁盒。
“夫人小姐们一看便知。”在她们拆礼期间,苏却真悠悠道:“殿下也觉此物甚好,便将为数不多的口脂以今日宴会之回礼赠与各位贵客,还望能得各位喜欢。”
长公主殿下所赐之物便是路边随手可见的野草他们也得小心供奉起来,何况此等让女子爱不释手之物?
女眷纷纷行礼言谢,拿在手里迫不及待把玩试用,个个欣喜非常。只要肤白,色号便没有限制,怎么涂都好看。
直到打开口脂盒,发现内部刻得店铺字样,嘈杂的人群蓦地一静。
“英娘口脂铺?这不是——”
有人刚开口就身侧之人捂住嘴噤声,小心翼翼抬眼观察上方位和周遭的神色。
没人再敢说话,但是关于近段时间英娘口脂铺的流言大家都有目共睹,此时长公主殿下竟然赠与这样“有毒”之物……
甚至长公主和雀儿自己都用……
女眷们心思各异。
“不知殿下和姑娘是从何时开始用此口脂的?”
苏却真:“有段时间了,成了殿下近日最爱。”
有人皱眉连声质问:“难道姑娘不知英娘口脂铺的传言,竟还敢给殿下用此等毒物,不知你是何居心!”
“放肆!本宫都不曾这般同雀儿说话,你又是何身份,轮得到你来替本宫质问?”
坐在尊位一直未开口的长公主骤然开口,吓得底下乌压压一片连忙跪下。
“殿下饶命!只是此等口脂实在存疑,我等也是担忧殿下性命之虞。”
苏却真也跟着行礼,不疾不徐道:“殿下,她们也是好心,不知其中真伪才如此这般的,待我再与她们细说一二便是。”
长公主冷哼:“嗯,那便让这群不明是非的人好好听听!”
底下人跪地头都不敢抬,自然不知上方情形,只有福喜就在旁边将两人眼神交流看得真切。
这两位一唱一和,当真是配合得十分默契。
“方才那位小姐也说了,关于口脂铺的事不过是传言,既是传言,便不知其事实真假。但从实际上来看,英娘口脂铺开业十几载,真引起争议的无非就前段时间那件事……”
有人打断苏却真的话,道:“可即便只出现过一次错,可焉能确定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常小姐?女子容貌何其重要,要让我们如何轻易拿自己日后前途之事开玩笑!”
女眷哗然,心下暗暗同意她的说法。
苏却真安抚道:“大家莫急,我也是女子,自然理解各位的想法。只是常小姐一事其中复杂,并非如传言那般因口脂本身的问题,至于究竟为何……这是常小姐的私事,还恕雀儿不能告知各位,只要相信口脂没问题便好。”
常呈蕊一怔,慢慢抬起头看向上方面露歉意的少女。
此事要澄清提到自己是必然,方才第一次有人说出她名字时就已做足了准备,然而苏却真只道事出有因,对究竟为何避而不谈,给足了她颜面。
“若你说不出原因,又如何取信于我们!?”
无论旁人如何质问,苏却真温声道:“是以,雀儿唯有以身试法,亲自涂用她家口脂。”
“可我们如何确定你涂得跟我们手里的是同一家!?”
……倒确实是这个理。
苏却真不知今日自己还有漏洞,当真是烧糊涂了。
底下人还有话说,长公主冷然出声:“既然你这般义愤填膺,不如将你手里的那份呈上,让本宫当场为你一试可好?”
那人一惊,“殿下!?”
长公主懒得多言,冲福喜扬了扬下巴,后者便亲自去将那人手中的口脂拿了上来。
竟是忌讳得连封都未开。
苏却真哀伤道:“贵客不信是雀儿难以取信于人,殿下不必如此。”
长公主霸气护犊子:“无妨,本宫为你作保。”
福喜用丝帕拭去长公主原本唇色,再打开口脂盒用指腹撵下一抹色彩,在万众瞩目中轻轻涂抹上去。
颜色同苏却真唇上一般无二。
接下来便只看有无传言那些症状出现了。
女眷们皆捏着手帕心惊肉跳地等待着,就连方才厉声质问的那人都惧怕得微颤,此时出事与不出事她都已经招了殿下的晦气。
然而一炷香时辰过去,两柱香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长公主面容依旧艳丽,毫发无损。
“现在各位可能放下心了?”
长公主扯唇轻笑,轻蔑不屑溢于言表,叫她们羞愧难当。
“小心也是好事。但经此一遭,希望各位不要轻信谣言,正确看待英娘口脂铺。”
苏却真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人径直起身,分外明显。她一愣。
“常小姐?”
“我有话要说。”常呈蕊道。
苏却真知她想说什么,笑道:“常小姐不必多言,公道自在人心。”
常呈蕊不听她劝阻,固执开口:“雀儿姑娘不便说出的原因我亲自告诉大家。”
“其实唇部溃烂不愈,只是因为和一物名叫凝香露里的某种成分相克,并非是口脂本身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