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就是雕花窗棱,月色穿过将半截牡丹影子打在来人的雪色侧脸上。面若春华,眉生艳色,此刻隐匿半边于黑暗之中,正一脸晦涩地望着她,声音又轻又沉。
“雀儿。”顾从宜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中好像有什么都快溢了出来,让人见之心碎。
“公子我……”
苏却真心头一震,想压下情绪对来人勾一勾唇角。
“你这样算不算是在骗我?”
苏却真在那一刻忘记了呼吸。
顾从宜深深端详着她,又问了一遍,“雀儿,你答应过不会骗我的,是也不是?”
在炙冷又深沉的注视中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喉间发涩。
“是。”但……
苏却真心跳得太快,气氛逼仄得她都快喘不过气,她知道自己应该迫切说些什么。
她正准备伸进怀里将方才找到的东西拿出来,就听得面前的男子叹了一口气。
苏却真一怔,愣愣抬头看向他。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他此刻神情,宛若得到自己想要糖果的孩童露出满足而释然的神色,甚至下一刻还对自己伸出了大掌。
本就不稳的心脏跳得更加频繁。
苏却真看着他,眼眸有些空,似乎在问他这是做什么。顾从宜笑了一下,直接用行动回答。抓住她还滞留在胸口的手就往走。
呆呆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苏却真终于如梦初醒,却没挣脱,只是等掠出了江南府好远才开口问:“公子要做什么?”
她此刻满意满意都是眼前这个人会如何对她,都未发现自己的嗓音有多紧张干涩。
但是顾从宜发现了。
不仅如此,就连他掌心握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那双手很小,小都他轻轻一圈就能包个十成十。同时这双手又很大,大到不过是个小丫鬟却想着瞒着所有人去江南王世子的府上摸东西。
曾几何时是谁在耳边说过他身边这个丫头本事大着呢,天塌下来她都未必眨一下眼睛。可仅仅露个面而已,竟已让她这般担惊受怕,倒叫他再不忍心责怪。
他在心底再次叹了口气,这次不为自己只为身后此时定然心急如焚的小姑娘。
这会儿已经很晚,街道上早就没什么人,除店铺门口点燃的红灯笼尚有灯亮外,就只剩城中央的钟楼还长明不灭。
苏却真站在楼底抬头望这座高耸得仿若直入云端的灯楼,听得身侧之人问:“来过这儿吗?”
她有些心慌,但比慌乱更多是迷茫。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奈何对方脸色和语气都同平常一般无二,她也猜不出来。
苏却真抿抿唇,老老实实答:“没有。”
别说上去了,这座钟楼平时非一般人都不可进。
这边正想着呢,下一瞬,苏却真就被拉扯得一路飞掠而上,等她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身处钟楼顶端了。
她不解地看向他。
“公子。”苏却真仔细想了想,诚恳道:“打记事起曾有许多人夸赞我聪慧能识人心,殿下不久前说我兴许是这个世上除公子外最懂公子的人,我也以为。可是从方才到现在我才发现,兴许还是我太自信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顾从宜垂眸,停在她的眉眼上,有些心疼。
这下她连睫毛都在颤了。
见他不言语,苏却真心下一沉,还没等她鼓起勇气抬眼,眼皮一重,有温热贴上来后又稍纵即逝。
苏却真心一跳。
然而还没完,不带任何遐想的吻落下,温温柔柔又珍而重之停在额心、眉眼、鼻尖等处,如同被人捧在手心含之怕化的珍宝,只会让人感受到无尽的爱怜,是顾从宜对她的爱怜。
苏却真有些鼻酸,看着他最后一处吻在她颤抖至今的手背。
“别怕。”他轻声说。
开口间吐息洒在肌肤上泛起一片酥麻。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苏却真忍着泪意,在顾从宜温柔目光中上前一步拥住了他。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
为什么不推开她?
顾从宜没客气,双臂环上将人嵌进自己怀里,“因为是你。”
忍到至今的泪姗姗落下,带着经年的沉痛沁湿他胸口布料,苏却真带着哭腔:“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还不知道,但他从不问,固执又傻傻地相信他。可就是这样的袒护让她忍不住落泪来。或许有些事至今没落下结局,她颠沛的小半生也没得到合理的安置,可她到底还是被眼前这个人治愈了,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如果不去找那些人的麻烦就这么活下去似乎也挺好的。
顾从宜拍着她的背,“你很好,不管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如果我想对付的对象是你呢?”
他微微一笑,“那就放马过来吧,我还挺期待的。”
苏却真彻底说不出话来。
顾从宜指着钟楼外的天空,“好看吗?”
她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星辰星星点点铺就整片天幕,在近距离的灯楼下显得触手可及,却也在对比下显得些微暗淡。
“星子璀璨高不可攀,引无数凡人明知不可为也祈求能有徒手摘星的一日,可站在地上看当然觉得选,但若站在灯下看呢?还会觉得它们亮眼吗?”
顾从宜回头,带动的风吹开他的发,眉眼比星辉柔和,期间闪烁的光芒也比它们更耀眼。
“雀儿,我没有多厉害,也只是个有着喜怒哀乐能力有限的凡夫俗子而已,但我不会束缚你想飞的手脚,我从来不是你的天,要做我也要做给你托底的地。”
“所以不用怕,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这下不用你陪着我,换我陪你。”
风声鹤唳掩盖不住心跳情动,苏却真怔怔地问:“如果我不是雀儿呢?”
顾从宜笑了,揉揉她的脑袋,“名字有什么所谓,只要是你就好。”
是吗。
苏却真微微展唇,还是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交给他。
顾从宜一顿,并没接。
苏却真直接塞进他手心,道:“这里风大,公子可要握紧它别让它吹跑了。”
顾从宜这才拿稳手里的东西,一脸复杂道:“雀儿,我方才说的那些话——”
“听进去了,公子的吻也很喜欢,所以我要回礼。”
苏却真两条胳膊往他脖子上挂,将人拽下来就是覆了上去品尝甜滋味,半晌才依依不舍拉开。
顾从宜睁开眼眸,两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情漫的水意,在这灯下摇曳生姿。
苏却真道:“欺瞒公子确实是我不对,但这东西本也是为公子讨要。只是我从不做不确定的事,便没打算在没有证据前就将我的猜测亮出来。”
顾从宜这才清明几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家吧。”他低下眼,“我们的家。”
苏却真看着他,甜甜一笑,重重点头:“嗯!”
——
熬了一整宿的林芸竹第二日一早便带着治愈的药拜访了常府,待她处理好这边的事方才去了什么阁。
苏却真倒是不急,事实上收到她去见常呈蕊的消息就在准备茶水糕点了。
“不着急,你忙活了这么久定是没来得及吃早膳的,马上晌午了,先吃点糕点喝点茶垫垫肚子。”
雀儿姑娘果真贴心,两块糕点一盏茶下肚林芸竹才好受了些,开口道:“常小姐用的凝香露里有一味材名为相思引,此物是个好东西,只是稍有不慎与某些药材混合起来说是毒药也不为过,且创面久治不愈。”
而这些症状都和常小姐的症状不谋而合。
“那……”
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林芸竹笑道:“放心,找到病灶就没问题,不出三日就会痊愈。”
容貌对于女子还是原本美丽的女子意味着什么,她们都很清楚。
苏却真这才放下心来,“这些常小姐知晓了吗?什么反应?”
“一字不落。至于反应,”林芸竹顿了一下,“似乎昨日我们走后常小姐就思考了很多,听完我的话也没像昨日那么激动,仿佛早就接受了般,只是对我说了句有劳。”
苏却真一笑,“她本就不笨,只是不愿意往他身上想而已。”
林芸竹:“但我始终不明白这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但若是有意为之,世子又为何——唔。”
话说到一半嘴里就被塞了块糕点,苏却真笑眯眯对她道:“林姑娘,即便这里是什么阁也不能轻易松懈。”
“唔唔唔。”
口齿不清也不知在回答什么,但苏却真就当她是在说知道了。
林芸竹嚼下口中糕点,复才开口:“对了,我来的路上听他们说江南王府昨夜好像遭了贼。”
苏却真面色不改,“可是丢了什么宝贝?”
“没说。”林芸竹摇摇头,“但看江南王府这息事宁人的态度,我猜应该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要么就是见不得光的以至于他们都不敢全城搜寻光明正大搜捕这个盗贼。”
苏却真轻勾嘴角,是啊,可不是大得很么?
林芸竹走后,她便将这事说与了顾从宜听。
彼时昨夜在江南王府书房搜刮下来的书信他们已经看过。
苏却真由衷谓叹:“没想到平静惬意如江南,其下竟也这般阴云诡谲。”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顾从宜不多意外,倒跟她说起了旁的事。
是关于水烟临走前留下的那封书信的事。
那其中不仅提到了她知道的有关顾且初和邻国公主的纠葛,还提到了他们曾怀有一子。
“她说我兄长还有一个儿子,养在焚玉城一户人家里,已快六岁。我派人去打听了,那户人家里确实有个小孩长得和兄长极为相似。”顾从宜说这话时嗓子有些哑。
方才她来找他时就正逢暗卫回禀什么,想来应就是他派人前去确定了。
苏却真抚上他的肩,温柔道:“如果属实,这其实是好事。”
转眸一想,她又笑了:“若是长得像顾小将军,也应是同你有些相像,这么说起来我倒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小公子了。”
她看事情的角度总是标新立异,顾从宜唇一扬就要笑出来,却在最后止住。
他突然抬起头,问道:“你应当没见过我兄长吧?怎么确定他就跟我长得像?”
苏却真一愣,“侄子像叔叔不是很正常吗?”
顾从宜抿唇,看着她一派无辜的娇颜,惩罚似的重重一捏,“别让我发现你又骗了我。”
苏却真趁势就往他怀里倒,“若是又骗了呢?”
“那我就。”顾从宜低下头来,“只有受着,然后等你的回礼。”
苏却真眼眶一热,心口却滚烫。
她捧上他的脸庞回吻回去,“这是谁家的公子这么傻呀?”
顾从宜作势脸就要一沉,话锋陡然一转,苏却真嘻嘻笑道:“这么可爱,原来是顾家的二公子。”
“不。”
乍然被反驳,苏却真:“嗯?”
抓住她不安分的手,顾从宜眨着亮色的眼:“是你家的。”
啊,苏却真只觉心上被人射了一剑。
——
军营里,烦累一天的顾静抒随便找了块山包就靠着躺下,望着天回想起从前种种。
她其实对爹这个字没什么印象,更别提常年驻扎在关外的人了,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他背对着她和徐姨娘说“既如此,那你们也一并跟着从宜去江南吧”。
时至今日她也还是不知道自己和娘亲到底在他心底是怎样的存在。
想着想着,苍天的天空倾下一片阴霾。
“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原是在这儿偷懒。”那人在她身侧坐下,道:“怎么?想打退堂鼓了?”
顾静抒就听不得这话,腾地站了起来,“谁打退堂鼓了?你少乱说,我只是提前完成了我的任务在这儿歇歇,晒晒太阳!”
触及罗副统领难得带笑的目光,她才讪讪坐了回去。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呢。”罗副统领看她就像看自己女儿,感叹道:“干的不错,有你爹一半血性。”
顾静抒张唇一哑,注视着这位陪自己父亲征战过沙场的中年男人,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