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
若说方才腰带事件小厮还可以假装没发生强撑一下颜面，那么这次是真的想从地面找条裂缝钻进去了。
只要一想到面前少女方才诧异含笑的眼眸，小厮就恨不得自己直接原地消失，可是事实上他还要强颜欢笑。
“啊，二位姑娘原来是长公主殿下派来的请随我进来吧，方才……”他欲言又止。
苏却真很上道地说：“些许小误会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小厮又看向她身后戴着面纱的女子，林芸竹反应过来，道：“请放心。”
小厮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引着她们走进常府。
距离方才他出门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已经带回了两个人，方才催促的丫鬟站在门外狐疑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目光落在那两位姑娘身上，上次江南王府宴会她就跟在常呈蕊身边，自然是见过苏却真，这会儿一见是她丫鬟越发质疑。
“你确定她会医？”
丫鬟拽着小厮走到窗下一边又小声地问，“而且你确定她那边不会乱说？不是你咋想的啊？”
小厮解释：“是二位姑娘一早……”
苏却真和林芸竹就静静地看着他们做小动作，岂料两人旁边的窗棱被人从里重重敲击了两下，吓得丫鬟小厮急忙后退差点摔下台阶。
一声怒吼跟着传出。
“什么人在窗下嘀嘀咕咕？给我滚进来说话！”
丫鬟：“……”
小厮：“…………”
这几日主子心情不好难免暴躁这他们是知道的，但这当着整个外人和半个“死对头”被训斥，尤其是刚一连出了两次糗的小厮。这会儿免不了心理微妙，都下意识小心翼翼抬眼朝那两位旁观者瞄过来。
“……”
这下换苏却真和林芸竹沉默了。
丫鬟咳一声，不情不愿道：“那二位随我进来吧。”
小厮是外男，小姐又毁了脸，自然不可能真进去，便说他在外面守着有事吩咐便是。
丫鬟没好气回了一句随你，就率先挑开珠帘进去。
她们主仆一心，自然同仇敌忾，都不喜欢这个雀儿。
在她心里若非他带回来这么两个烫手山芋，她也不会拉着他说小话也就不会再次触主子眉头当着那丫头片子的面被训斥了。自然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
小厮自知理亏，被瞪也只能讪讪受着。
林芸竹全程看戏。
场上唯有苏却真是真自在，她替林芸竹挑开珠帘等她进了才不紧不慢地迈进去。
目光扫过这个装扮少女又精致的小姐闺房，就能从这些装饰看出这个主人的性格、受宠程度及家底情况。看得出来常知府平时很舍得给这个女儿花钱，又或者可以说成看得出来常呈蕊平时很舍得给自己花钱。总归就是一句话，不缺钱。
得到这个讯息，她才顺着家具看向坐在案几边的女子。
许是不愿被她们看去了丑态，常呈蕊也戴了面纱，丫鬟站在其身侧，两人正用一种疑惑又见鬼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她。
就好像在说“你来干什么？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儿吧？”等一系列差不多意思的语句。
苏却真：“…………”
她率先解释，“我们是长公主殿下派来的看望常小姐的，听说小姐伤了唇久治不愈，恰好殿下从上京城带来位神医，便让我带神医来为小姐诊治一番。”
这番话一出，林芸竹清晰地看到这位常小姐和丫鬟做出的愕然表情，和门外小厮听到这些话后简直一模一样。
她心底早就笑到不行了，面上还要做出神医该有的淡定坦然。
“殿下！？”
主仆二人震惊出声。
苏却真微笑：“小姐没有听错。”
常呈蕊和自己的丫鬟互看了一眼，两人都不敢置信。
常呈蕊震惊地咽了下口水，开始打量起面前站着的少女，苏却真全程微笑以对，得体到无懈可击。
怎么会呢，殿下怎么会注意到她呢？可是，接受会在她面前出丑，拒绝就是在驳长公主的脸面，很有可能让整个家族为之付出代价。
常呈蕊迷茫了，这不妥妥有且仅有一个选择吗？
且中秋宴在即，若这位当真是神医那就再好不过，正解了她这燃眉之急，绝无可能有拒绝之理。
得了首肯后就是林芸竹的主场，苏却真向旁边退步，将场子亮出来。
她毕竟还是在江南呆了几年的医馆大夫，唯恐担心会被认出来，这才选择戴面纱，倒没想到常小姐竟也如此。
林芸竹对常呈蕊行了一礼，看着其警觉的面容，道：“还请小姐摘下面纱容民女一看。”
常呈蕊和旁边的丫鬟都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旁安静注视着这边的少女身上。
“……”苏却真懂事地转过身，不去看。
常呈蕊紧绷的躯体这才放松下来，伸手慢慢取下面纱。
没办法，对于对自己有威胁的女子就更不愿意在她面前露丑，一点点也不行。若是可以，她带来的神医最好也不要，但她没得选。
“好了。”
哪有女子不爱美，林芸竹简单看了一眼便让她戴了回去，道：“疮面已然溃烂蔓延，看得出来有用过金疮药的痕迹。”
“是，实在太严重了，夏季伤口本就容易发炎，每天小姐又不可能不进食，可是稍微动一下伤口便会撕裂，着实难受。”
丫鬟说话时林芸竹频频点头，心里想得却是——从方才她和小厮在窗下嘀咕被训斥时的那一嗓子来看似乎也没有多难受？
见神医一脸若有所思，常呈蕊和丫鬟当她在思索症状及对策，一副难办的模样让二人不禁屏住呼吸。
听到林芸竹说好，苏却真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应该将面纱戴好了方转回身，同林芸竹一阵眼神交流后，问道：
“不知小姐的唇这几天可都碰过些什么东西？又分别来自何处？”
“碰过世子的——”可这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常呈蕊白了她们一眼，自己却脸红起来，继续道：“还有就是世子送来的凝香露，说是从西域淘来可防止唇部皲裂起皮的症状。”
碰过世子的——？
林芸竹惊觉里面肯定有瓜。
若只是碰过世子的嘴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对，她已经和江世子到这种地步了吗！？那是不是也说明其实还不止碰了嘴唇？
但不管碰了何处总不至于世子自己将毒药涂在自己身上然后再害人吧？
所以这个问题自然是出在那瓶凝香露身上。
苏却真不知自己哪句话触碰了她的逆鳞能让她这么气愤，脸都气都红了。
但该走的流程一步也不能少。
她又问：“那瓶凝香露小姐何时开始用的，用之前唇就有皲裂的症状了吗？”
谁知这话问出来常小姐更加气愤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诱导我认为此事是世子所为让我怀疑世子要害我，好让你取而代之吗！？”她怒不可竭。
“雀儿姑娘，你怎不说是口脂出了问题？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们其实并非长公主殿下派来，而是英娘子那群人请来的帮手？”
林芸竹真觉得她看起来挺精神的，嘴都那样了骂人还能这么有劲儿。
但她不能说，只默默瞥了丫鬟一眼，而丫鬟避开视线，看天中。
“……”
苏却真也是真觉得自己今日好像点儿背，打出门起，不，打一到常府就频频被这里的人误解。所以说，不要靠近这里，会变得不幸。
“常小姐误会了，雀儿只是猜测兴许是口脂内所含某种成分同凝香露中的相克才导致溃烂不愈，问得清楚一点也更方便找出原因对症下药。
“至于我们到底是谁派来的，等小姐治好了病症，参宴时自可直接去问长公主殿下。”
苏却真始终不卑不亢，语气和缓不至于施压，一条一条娓娓道来，让常呈蕊燃起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
她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今日之事也确实对她更有益处。
想明白后她抬眼端详着少女，干瘪道：“啊，谢了。”
苏却真笑着收下。
林芸竹及时开口：“不知凝香露在何处？”
常呈蕊一个眼色，丫鬟立马去梳妆台翻出一个小瓶递了过来。
“在这儿，神医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林芸竹打开瓶盖就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隔着面纱都嗅了个清楚。
常呈蕊心里紧张得要死，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攥紧，指甲嵌进皮肉都是小心，深怕当真出了什么问题不可，连忙道：“如何？”
林芸竹眉头紧皱，半晌后才凝重道：“还不太确定。”
“可否将必须暂且交于民女，让民女带回去细细研究一番？”
这段时间常呈蕊一颗心早吊死在这个屋子里了。
苏却真惯会体察人心，问道：“可会耽误小姐参加中秋宴？”
她这一问，常呈蕊心中一动，幡然抬头朝她看来。
苏却真展唇一笑，冲她眨了眨眼。
常呈蕊放在膝上手骤然松开，面色逐渐复杂。
林芸竹自信笑道：“不至于，最迟也能明天出结论，到时民女会连带着治疗的伤药一并来寻小姐。”
见神医这般胸有成竹，主仆二人果真送了口气。
倒是苏却真……这会儿常呈蕊对她的感觉很是复杂，以一言难尽的表情深深注视着她。
对方却浑然不觉，看完窗外天色后，回头对上她的视线，自然一笑。仿佛从前那些矛盾隔阂不复存在，即便存在也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这一笑，眉间那颗痣便活了起来，宛若神仙，让丫鬟看得怔住。
“小姐不必伤怀，只要找到病灶一切问题就能引刃而解，小姐需要坐的便是静待佳音。”苏却真见她面上开怀不少，由衷替她高兴。
“时候不早了，我们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复命，神医也能早点研究出结果，就先告辞了。”
望着两位女子离去的背影，丫鬟突然道：“小姐，你觉不觉得这位雀儿姑娘当真生得极美？”
话都说完了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背后一阵惊悚，回过神就忙不迭开始道歉。
“对不起小姐！奴婢随口说的！真的！”
倒是常呈蕊本人比较淡定，只扫了她一眼，“咋咋呼呼什么？吵死了。”
至于顾二公子身边的小丫头生得极美这件事，江南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即便是从前看不惯她的自己，也从未反驳过这一点。只是今日细细相处下来，对于其拿捏的细节不是无所察觉，正因为看在眼里才会更觉心中微妙。
她似乎也不像其他小姐说得那般不堪。
常呈蕊望着外面思索以上时，丫鬟正欲哭无泪道：“是是是，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屋外小厮还等着呢，见两位姑娘出来，他下意识心虚想低头，苏却真却已率先一步冲他点头示意，然后带着神医从他身边路过。
“今日谢过小哥带我们二人进府。”
轻声耳语随风灌入耳中，让小厮受宠若惊看向她，目光随着她的倩影一步步拉远。
不知身边女子对她说了什么，依稀听得她低低却如银铃般动听的笑声。等人都走了好远，他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竟也跟着莫名其妙上扬起来。
少女不笑时清冷，笑时如春三月娇俏动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人心折，更何况她故意留下一点东西给你。哪怕是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让人甘愿沉沦。
林芸竹低声道：“雀儿姑娘，我发现了，你真的很会收买人心。”
“那林姑娘有被收买到吗？”
倒没想到她会反问过来，让林芸竹一怔，随即莞尔道：“那是自然。”
心甘情愿为你所折服。
为避免露馅，她得先回顾府然后再偷偷回到医馆。苏却真送她出门后，道：“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两人都有场硬仗要打。送走林芸竹，苏却真也没闲着，目光放到另一边，那是江南王府的方向。
那日雨夜他们不欢而散，今晚，她势必要打探一下江怀聘的其他底细。
至于现在，苏却真旋身进来，连同一切妖魔鬼怪一并拒之门外，朝里走去。
她得先将公子哄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