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御史郎大人要重新翻案,西街一时间围了不少凑热闹的百姓。
雀儿和顾从宜来时,齐清言束发规整戴着官帽,一身白衣气质高洁,在人群中犹为鹤立鸡群。
尤其是他面前还站了一排涉事的官员,他神色自若有说有笑,可那些官员可都吓破了胆儿,一个个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几乎是触及这幅场景的第一时间,雀儿扭头看向了身侧的年轻男子。
顾从宜感受到她的凝视,侧眸望过来。
“干嘛?”
这个距离刚好可以看见他泛红且微微上挑的眼尾,薄汗反而给这么一幅相貌增添了几分禁忌味道。
“突然想起来,公子,你夏天穿黑衣服到底会不会热?不过看公子这模样,想必还是不太轻松的。”
她将人上下一扫,用极为平淡的神态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话,杀伤力成倍。
顾从宜:“……”
“别瞪我啦,我也只是想说,染布坊里还有好多色彩,为什么不多多关照一下它们呢?”
雀儿指着人群里的齐清言,“你看齐大人,仙风道骨的,多好看。”
“呵,谁要跟他一样啊?就爷这相貌,何须外衣修饰?”
“可是真的很好看啊。”
“…………”
顾从宜听不得她夸别人,但光今日就出现俩了,偏生雀儿还一脸认真的在他雷区蹦跶。
他懒得再说了,环臂站在一侧,隔着一定距离观察着现场。
因为聚众越来越多,知府本就心虚,得知御史府要翻案,连忙多派了一些人手来保护御史郎大人,将一些无关百姓远远隔离在外。
不过实际上是保护大人还是想封锁现场,就不得而知了。
一小官进言道:“御史郎大人,听下官一句劝,您虽为江南城的第一监察官,可这人早入了灵堂,明日就是下葬之日,此时将人弄出来验尸,实在有些不妥。”
民心极易动摇,此话一落,其他官员及周遭的百姓纷纷交头接耳,质疑的声音渐起。
顾从宜和雀儿本就在人群中,听得尤为清晰。
“是啊,这都快入土为安了又给刨出来,多缺德啊。”一位男子就在耳边这般说着。
雀儿一时不察,被动荡的人群挤得原地踉跄了一下,一只修长的手伸来及时地扶住了她。
顾从宜揽住她的肩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与人群隔开,免得再被踩到撞到,一边勾起惯常三分嘲讽的笑瞥向方才说话的那人。
“有人愿意替他申冤,这是好事,不然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真正的杀人凶手却还逍遥法外,你觉得这土,他当真能‘安’么?”
见是他,那男子当即惶恐,“二、二公子!”
他这一声,可给顾从宜招来不少关注。
更何况看见他怀里还搂着个姑娘,这关注度可就不止一点半点了。
所幸主场里的人正专注对付那位不好敷衍的大人,没人有心思看热闹。因为此时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热闹,一步踏错命玩完的那种。
顾从宜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善,“劝你小点声,别把命折在一张嘴上,得不偿失。”
“是是是。”男人连忙应下,接下来好长时间都没再敢开口道一句话。
雀儿从顾从宜这再放到事件中心的时候,齐清言已然不知道回怼了什么话让那官吏哑口无言,其余官员也只有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的份。
啊,关键部分缺失了。
朝夕相处好几年,她的表情实在太好懂了。
顾从宜呵笑一声,有点不爽。
“怎么,这几年把我看腻味了,现在看谁都觉着新鲜?”
雀儿收回视线看过来,“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
甩下这句就好像没想要答案,她继续直勾勾望向不远处的齐清言。
她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齐大人验尸的样子。
白衣会不会染上味道?他还能保持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么?会不会明明被吓得不轻还强装镇定啊?
雀儿想想就觉得有看头,眼睛不要太亮,那种呈着期待和兴奋的样子狠狠刺伤了身边独自气恼还不忘护着她的一颗少男心。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顾从宜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没有身份的醋最酸,他也看向人群中的齐清言,越看越没好脸色。
生来一张狼皮,装什么小羊羔子?
不就是件破衣裳,赶明他也穿穿,叫雀儿眼睛直接长身上,哪里还有别人的事儿!
碍事的苍蝇解决了一半,齐清言唇边的笑终于有几分实意,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扬声道:“去抬上来!”
“是!”
身后的侍卫领命,那人是雀儿眼熟的,不过,青木不是押着鸣玉阁主回府了,这么快就到这了?
“那不是青木,他叫争予,是青木的一母同胞的弟弟。”
仿佛知她所想,顾从宜在一旁答疑解惑。
尽管声音还带着些小情绪,但在雀儿这,可以忽略不计了。
“欸?”
青木,争予?
雀儿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名字。
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可现下许多事缠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混淆在脑子里,一时间找不出那根线头。
罢了,还是先看齐大人会不会出丑吧。
齐清言的话一锤定音,如同平地惊雷诈响民声。
可他为官三年,政绩大家有目共睹,一时间更不愿将御史郎大人拉下神坛,耐心等待着所谓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少倾,两个侍卫将白布盖着尸体用担架抬了出来,停放在空地上。
“大人,这就是王复新的尸首了。”
与此同时跟来的还有位妇人,和跟在妇人身边寸步不离的一个七八岁孩子。
妇人跌跌撞撞跟在尸首担架的后头,一边追一边哭喊道:“王郎,王郎!你们要把我的王郎带到何处去?”
声声如泣,听得人心尖一紧,实在不忍心。
“这可怜的哟。”
一老媪这般说道,便有人接道:“可不,也不知造得什么孽让淑娘这辈子过得这般苦,以前这王复新虽然做得事是真上不了台面,可好歹也算个家里的顶梁柱,这下男人死了,淑娘这日子可就真没法儿过了。”
侍卫也有些难办,“大人,这便是死者的两位家属了。”
“无妨。”齐清言亲自扶起那妇人,“本官无意扰你夫君不宁,但此事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定下,你心中可愿?”
齐清言作为朝廷命官,平易近人的姿态也有自带镇压的威严,小孩怯怯地靠近母亲身边,有些害怕。
“娘……”
妇人拍了拍孩子的背简单安抚了下,便仰着一张泪水沾湿的脸道,“齐大人声名在外,愿意在此事上费神劳累,是民妇之幸事,只不过……只不过是实在不忍看见王郎他……”
一段话未完,妇人再次掩面而泣。
“本官理解。”他点点头,唤道:“争予。”
“大人有何吩咐。”
齐清言善解人意道:“把这两位家属带回去好生安置,免得触景伤情,心中郁结。”
本意是想让他就此住手的妇人:“?”
“是。”
争予领命,来到已经呆住的妇人面前,“二位随我来吧,接下来的场景可能不太好看,更何况还有个孩子在这,大人也怕施展不开,最后影响案情的进度。”
小孩拉着妇人的衣袖,小声道:“娘……”
妇人低头看了眼,擦了擦眼泪:“好吧,到时候有结果了,请务必告知于我。还有王郎,我希望他最后能完完整整的走。”
“这是自然。”
送走他们,齐清言对身后的仵作颔首,“去吧。”
“是。”
仵作叫张麻子,江南城但凡家里出过点事儿的就没人不认识他,办事利落话还少。
张麻子走到担架旁,戴好工具,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中,他一把将白布掀开来,正值夏日,迎面而来的一股子恶臭,让方才还时不时凑近的人们顿时退避三舍。
人群再次动荡,好在顾从宜早有先见之明带着雀儿,进了一旁的茶楼,登高看得更清楚,还不会有人打扰。
雀儿趴在茶楼窗边,有些可惜这样都见不到齐大人狼狈的样子。
张麻子面色不改,从头到尾细致检查着。
对比其他人的胆战心惊,负手立于一旁依旧悠闲自得的齐清言就显得过分胸有成竹了。
百姓们有的不敢看验尸过程,但见御史郎大人这般,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这其中是否真的有古怪。
在之前,这个案子一直归知府管,情况到底如何不过他们的一面之词,现下当众验尸,无非是公开公正地将事件经过原原本本摊开在阳光底下,任谁此时做手脚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身后几个官吏齐齐擦着额头上的汗,你看我我看你,你问我怎么办他问他怎么办。
一炷香没到,张麻子便收拣好,重新将白布盖了回去,脱下专用工具,用一旁准备好的香胰子再三清洗了手才恭敬走向齐清言。
“如何?”
“回大人的话,小的已经细细检查过表面,死者手指虽僵硬,却是自然下垂,落入河中指甲缝隙内却并无泥沙,轻压死者腹部更未见鼻腔溢出溺液。以小的多年经验来看,死者并不是失足落水而亡,而是在投入河中前面就已经死了。”
“什么?”人群再一次发出惊呼。
“这怎么可能呢!?”
遭到质疑,张麻子并未气愤,而是上前一步坦然道:“手臂自然下垂,甲缝没有淤泥,说明死者落入水中后并未挣扎,正常人落水呼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任由自己沉入海底?”
“那也有可能是想不开,跳河自杀的呀?”
齐清言理解他们,会这样想无可厚非,确实存在可能,但是……
张麻子点点头,“你猜想的也有道理,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并无明显伤痕淤青,却面色发青,皮肤上更是存在血斑,这种惨状只兑现一种情况。”
“窒息而亡。”齐清言言简意赅。
“正是。至于更细节的,还要待小人仔细看过里面才能做定论,不知这尸首可否交与小的半天时间?”
“越快越好。”
“是!”
张麻子抱拳,先前搬来担架的两个侍卫忍着欲呕再次将尸首抬了下去。
简单的一处料理完毕,齐清言转身看向那一排官吏,笑道:“现在至少可以排除他失足落水了,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
“大、大人!”
他却并不想听,看向人群,朗声道:“三日之内,我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期间如果有任何人愿意提供王复新此人的一概信息,为首者齐某必有重赏。现在,先散了吧!”
而早在张麻子说完第一句话时,雀儿和顾从宜就从那离开了,他们从争予带着妇人小孩离去的方向一路找了过去。
方才这对母子出现的时候,雀儿就发现了不对劲。
对于一个丈夫的意外去世,妻子悲愤是必然的,父亲同理,可那个小孩从最开始出现起,脸上只有害怕,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
与事件相不相关不清楚,但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想在那对母子嘴里得到什么消息不太现实,但是母子的邻居一定知道什么。
顾从宜也是这般作想,两人一拍即合,当即追了过去。
打听了一路,妇人住的地方离西街还有些距离,在城中已算是有些偏僻的地带,这里的人甚至都不认识顾从宜的脸。
方才侍卫一来一去闹出的动静早就惊动他们了,街坊邻里正在讨论,这倒更方便他们打听了。
“活该!昨天刚把淑娘打了,第二天就掉池子里淹死了,这就是报应!”
“欸,我看未必,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指不定就是淑娘自己做出来的呢。”
三言两语说不清就吵了起来,这时一长相俊俏的少年人怀里抱着位姑娘,面色焦急地走到旁边并未参与讨论的一位人家面前。
“这位大婶,可否能借一杯水喝?我家这丫头身体娇弱中了暑气,无奈急着出门,身上并未佩戴水囊,附近又没有茶铺,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来人正是顾从宜,躺在他怀里显得小小一团的,自然就是装晕的雀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