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清晨,林荫深深,景静人杂,偶见鸟鸣,小道上已有许多上山拜佛的人。
正值夏初,女子们皆轻衣薄衫,色彩比之路边的花更为鲜艳,没由来的,顾从宜回头瞥了眼自家姑娘。
挽起的发髻并插两支蝴蝶珠簪,浅黄内衬淡紫长衫,绣着错落有致蝶戏花的淡紫半袖褙子连着同色绣花披肩,渐变紫的绣花褶裙搭着内层花边裙摆,走起来路来当真是清新优雅。
发觉他停下,小脸抬起,那双眼瞳满打满算印出个自己,他顿觉舒畅。
雀儿望着他,摸了摸水囊:“少爷可是渴了?”
顾从宜摇头,很是骄傲。
小丫头养大了,稍稍打扮一下便不输世间千万色。
这坡云梯实在是长,顾静抒体力向来不错,奈何有人不仅说话慢,脚程也慢,她只好陪着慢慢上山,好在她第一次来这,许多事都甚是新奇。
“齐清言,你看,这里竟然有条细流!”
拉过他一同看去。
有细流不稀奇,但这是上坡,那条细流却从山间斜穿而出,衔着不知从那而落的粉桃瓣平行向前,追上去,只见那些花瓣顺着水流打着旋儿堆积在一过滤杂物的纱网前。
她惊呼:“那些落花竟然还砌出了一颗心形!”
齐清言一路被她拽得颠簸,轻瞥一眼,道:“可惜这只是浮于表面的爱。”
顾静抒:“…………”
那点浪漫顿时烟消云散。
好不容易上了山,顾静抒终于知道那些落花是从何而来的了,飞雪寺门口有好大几棵参天的桃花樱花树,风一吹,花瓣簌簌而下,漫天落英,美不胜收。
裙摆翕动,雀儿的清瞳倒映着这片花海,喃喃道:“好漂亮……”
顾从宜的声音清哑,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柔。他解释道:“之所以被称作飞雪寺,便是因为这里桃樱常青,风过如同下雪。”
少女仰头看花,少年低头看她,在这片花色中一个随意散漫一个曼妙芊娇,两个人都好看的不行,引来一片驻足。
桃花树下有一个白头发老头和一个小沙弥,见他们四人同行,还都是俊男靓女,那沙弥上前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四位施主也是来求姻缘的?”
“求姻缘?”
顾静抒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一路上男男女女众多且大都花枝招展,敢情今日是飞雪寺的姻缘日,奈何她现下听得这两个字就头大。
当即摆手:“不不不,我们不是……”
坐于木桌前的白发老爷爷却不容分说,捏着胡须笑道:“来都来了,测一测又何妨?藏三,将签桶拿给这位姑娘。”
“啊?”
话说老祖宗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东西还要算上那几大话术,例如:都不容易、都是朋友、还是孩子、人都死了、大过年的、给个面子、为了你好等等,其中便有这么一句‘来都来了’。
顾静抒回望了几眼身后这几人,见他们都没什么意见,只好妥协。
“好吧。”
依那位叫‘臧三’小沙弥所言,顾静抒背对他们面朝桃树摇着竹筒。
桃树根部粗壮深深扎进泥土里,桃枝虬曲多姿,瓣叶随风而绽,如梦似幻中越发衬得那少女红衣烈焰。
剩下三人奇怪的站位错落的身高差,却十分养眼。看似悠闲赏花实则紧张得折扇都摇不动了的白衣佳公子,看似漫不经心把玩着腰带实则也一直在暗中打量他们的黑衣俊少年,还有那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
然则不过须臾,那黑衣少年便动了动身子将她挡了个七七八八,一双眸子不善地睨了过来。
这画面,似虔诚似轻慢。
白发老头捏着胡须兴味回视。
顾静抒不知身后暗流涌动,摇动竹筒时她面容上划过一瞬的迷茫。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寺庙,结果一来就是求签,一求就是姻缘,只觉她这一生好像真离不开这俩字了,偏生那签还既不是像话本写的那样分上中下等,也不像其他人所说有晦涩难懂的谜文。
顾静抒捏着手上的签,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向那老者递了过去,没看见身后她一动也紧张得跟着上前一步的某人。
“花开两朵,何意?”
白发老者一看那签,愣了,似乎也没料到她一来就是这么‘好’的手气。
“此为并蒂莲,是说姑娘这一生会出现两朵桃花。”
顾静抒:“……”
她看向那老者,还是没忍住:“只有两朵么?”
齐清言:“?”
顾从宜:“?”
雀儿:“…………”
老者笑眯眯:“这可是动辄关乎阁下生死的两朵哦。”
那白衣公子的如玉面容彻底冷了下去:“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掀了你的摊子?”
在这个被夫家休弃便是奇耻大辱再嫁亦为世道不容的时代,上来就说一个未出阁女子有两段姻缘是件极为失礼的事情,不怪齐清言生气,若不是她生来就比常人‘离经叛道’些,定也觉得十分难堪。
“冷静,你可是清官。”顾静抒扯了扯他的衣角,息事宁人道:“试试而已,不是还有正事吗?齐清言,我们走吧。”
这期间雀儿仰头看了看顾从宜,他神色淡淡的,只跟着那两人一同入寺。
那白发老者却并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
面前路过的少女身姿如蒲柳般单薄,眼神心性却比之任何人都坚定。
他悠悠道:“眉心痣,又称观音痣,可这位姑娘虽看上去仙风道骨但你心有戾气,若是不除,神佛难救。”
看着那一行四人再次悠悠转过来,四人目光迥异,有好心劝阻有告诫有警惕,独他最感兴趣的那位丫头眼里什么也没有。
老者非但不怕,还悠然一笑,反问:“两位公子不算算吗?”
小沙弥早被那几人煞气吓得腿直哆嗦,实在不知今日为何话这般多,深怕这群少年人一个没忍住就将他俩手刃了。
还好那黑衣少年只是冷哼一声:“爷向来不信这些,个人的姻缘自然掌握在个人手中,一席空话想定谁的生死?”
又能定谁的生死?
低眸时那睥睨之气在他面上流转,他道:“雀儿,不用搭理他,我们走。”
雀儿低眉,随上他的脚步。
齐清言满脑子都是砸摊,还算个屁啊算。
小沙弥松了口气:“祖父!说好来玩的,您怎能胡诌那些?您就不怕他们动手么?”
老头鼓他一眼:“我又没收钱他们干嘛要对我动手?”
然则他再抬头,那离去的少男少女中赫然有道紫色身影侧着身子回头,冲他轻点下巴。
老者摸摸胡须,眼睛都笑成一条缝:“这女娃倒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