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被那群家丁提起的时候,只有萃芝看到,她高扬下巴,目光晦莫如深地紧盯着自己,唇畔隐约勾着嗜血笑意,仿佛从阴曹地府而来无声在说:“我一点也不后悔。”
犹如蚂蚁啃食,冷汗津津,萃芝虚脱倒在如锦怀里,不停在抖。如锦以为她太害怕,抚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徐姨娘一个眼色,家丁哄拥而上,这群人怕她逃脱似的手劲极大,捏得她伤处痛极。
他们哪里知道此时她才是想最快逃离这里的那个。
雀儿皱着眉挣脱:“我自己会走。”
徐姨娘怕她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只觉晚一秒都是夜长梦多,扫了一眼萃芝身边的那几个,“你们愣着干嘛,给我一起上,做得麻利点!”
“是,夫人!”
“慢着。”
一道冷冽声音悠悠响起,不大,却掷地有声。
雀儿一僵。
那一瞬,她收起了所有乖戾,无声看向廊榭入口处那位站得高挑立挺的少年。
他照旧是一袭黑衣,许是外出的缘故身上多了一件毛领披风,也是黑的,越发衬得松姿鹤骨,丰姿冶丽。
独艳上京的少年郎,少爷无疑是好看的。
那双撩人的眼扫过来,依旧淡淡,与往日并无差别,却看得雀儿一阵慌乱。
是他!是他来了!
看到传说中的顾二少爷的那一刻萃芝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期待。
二少爷……会给自己做主吗?会为了自己狠狠教训一顿那个死丫头吗?
而在下一秒,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徐姨娘,我的人,就不劳你费心了吧。”
顾从宜慢慢走近。
雀儿有些认命地阖了阖眼。
没有要得救的期盼,只有做了恶被当场抓获的难堪。
但她不后悔。
在他气定悠闲一步一步迈过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走才对,可这一群人围得死死的,她只来得及将那个的确见不得光的锦袋藏起来。
徐姨娘看不明白他的情绪,但也能听出他言语下的袒护之意,“二少爷,现下发生了什么您还看不明白吗?小小年纪却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留在顾府,实属祸患,让我每每想起都将不得安宁!”
看得很明白,顾从宜轻扫了地上的萃芝一眼,狼狈血迹,招招狠戾。
所以呢。
懒得再废话,“顾准,带雀儿回什么阁。”
顾准抱拳:“是!”
不知萃芝因他这一眼心跳如海沸腾,期待尽散,她彻底晕了过去。察觉到手上一重,如锦收回痴迷的目光,惊道:“萃芝!”
徐姨娘气急:“站住!把雀儿给我绑起来!”
闻言家丁不敢放人,顾准一个动作便轻松卸了他们的力,失去桎梏的雀儿有些仓皇地别开双眼。
顾准轻道:“别怕,少爷是来帮你的。”
是吗,可她才是罪魁祸首。
该怕的人不应该是他们才对吗?
“……帮错人了吧。”
顾准:“没有啊。你跟我走就是了。”
雀儿捂着手腕,从头至尾顾从宜都像个旁观者站得远远的,她心下犯着嘀咕,飞快地扫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跟上顾准的步子。
虽说顾从宜平时也没怎么给好脸,但当众忤逆她还是第一次,徐姨娘直接怒火攻心,指着他鼻子骂道:“顾从宜!反了你了,我好歹算你半个娘!”
“姨娘这话还是留着回上京说与我亲娘听吧。再者今日之事若有人敢透露半分,我拔了他的舌头。”
那人却是轻瞥一眼,多情眼眸从一行人脸上不带丝毫感情掠过,就这么离去了。
转身时风卷起的披风衣摆却在如锦眼前划出一道亘古不灭的墨痕。
提及长公主,徐姨娘一口气更在喉间上下两难。
“夫人……”低头看去,如锦正抱着面色发白的萃芝可怜巴巴地望着,徐姨娘心烦意乱地摆摆手:“去请个大夫来看。”
如锦喜极而泣:“谢夫人!”
什么阁内,顾准接过顾从宜解下的披风,退下前扫了眼一旁背着手盯着鞋尖不放的小丫头。
殿门缓缓合上,雀儿能清楚看见自己脚下的影子从拉长到一丁点儿不剩,如同被无形的恶鬼吞噬,而自己一切未知。
她能感受到有道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但她不敢抬头。
室内有熏香地暖,比外面暖和一百倍,蚀骨寒意却自脚底升起。
“过来。”
过了良久,头顶终于响起这一声。
雀儿迟疑了一瞬,在那坠着珠泠穗的衣摆前停下。
少爷的气息就在跟前,她更不敢直视那双眼睛了。
顾从宜坐在上方位,轻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目光泠泠。
“为什么跟人动手?”
她别开脸,咬唇不说,却听得少爷一阵轻笑。
“你这丫头,对外人装可怜,对我装什么坚强。”
顾从宜指腹磨了磨她固执的下颚,雀儿莫名能从这个动作品出几分怜惜安抚的味道。
“行了,不说我也知道。伤了便伤了,爷替你撑腰,一包糖而已,爷给你买更多。”
松开那只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什么。
雀儿惊诧地望过来,沾有鲜血的手被触碰的时候,她瑟缩了一下,提醒道:“少爷,脏。”
却是不容置喙:“别动。”
她一个深呼吸,看着自己掌心被他熨平,珍而重之地落入新的满满一袋杏仁糖。
她呆呆地下意识颠了颠。
那份量,极重。
没由来,心上涌出一股巨大到无以名状的酸涩,她终于松开唇,张眼看了他。
他的眉眼一如记忆里那般,虽冷,但清晰。
“……您不觉得,我很过分吗?”
她轻呢瑟缩的样子在顾从宜看来像只上一秒还气势汹汹下一秒看到主人便偃息旗鼓的猫咪。
他顺着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没什么可丢人的,他们都能理直气壮,你为何要感到难过?”
清晰,且近在迟尺。
雀儿握紧那袋糖,含着泪一把将他抱了个满怀,她贪恋他身上散出的安宁气息,只觉得这一刻疲乏接踵而来。
她在心底无声道了句二哥哥。
耳边声如呢喃:“少爷,您对我这么好。”
顾从宜总觉得小丫头这句话好像没说完,等了许久,却等来了某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
就这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