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一炁慢慢地有了些许的意识,她感到自己像是刚从一场极其可怕的噩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但是又似醒非醒,双眼想极力睁开,可是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一会儿意识清晰一会儿意识模糊。眼睛睁不开但发觉眼前亮着左一片右一片红色的光,红光中有一道道又粗又浓的黑影在左右移动。她还听见有几人在说话,声音细细碎碎的,仿佛是刻意压低着音量说话似的。想到被关在黑屋子里的那个晚上,如今还心有余悸,激动、不安、恐惧,一切的负面情绪导致她现在还神志恍惚,仿佛还独自一人置身于黑屋子里孤单无助。
没一会儿,迷糊混乱的负面情绪渐渐在脑海中淡去。一炁非常清楚地觉出,她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卧房里自己的小床上,那片红光是卧房里烧着的炉火。
又过了不久,她觉察到有人在挪动她的身体,动作极其轻柔缓慢,轻轻地把她扶了起来,生怕吵醒她影响休息,里约先生让一炁靠在他身上斜躺着。
在一炁的记忆中,只有三岁前府上的侯爷喜欢抱着她陪她玩,自打侯爷去世后,从来没有人这样温存体贴地抱过她扶过她,她把头靠在这个男人的一条胳臂上,闻着这个男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淡淡药草味,觉得十分舒坦放松。
这时已是晚上,桌上点着一支蜡烛,仆人们端着盆子站在床边,还有一位先生坐在枕头旁的椅子上,半抱着她时不时给她号号脉,时不时看看她的舌苔,这幅画面,换在平日里,是极不常有的。
屋子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不是侯府的陌生人,和大娘子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责怪她把她关进黑屋子的人,一炁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宽慰感,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不知为何,此时她深信自己会受到他的保护,自己的安全因为他的存在而有了保障。
一炁转眼不再去看床旁的那个仆人,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这个男人身上,因为相比之下,仆人的在场远不如里约先生那样让她欢喜,她开始仔细打量起那位先生的脸来,一身素净的白衣,个头偏瘦,长相不算出众却也干净清爽。突然,她定睛一看,认出了他,他就是药铺的里约先生,是个不太有名气的郎中。遇到府上的家丁仆人患病时,大娘子就会请他过来诊治。如若是大娘子和守绪生病的话,就会请药铺另一位医术精湛的郎中前来诊治。
“瞧,小姑娘,看看我是谁?”他问道。
一炁说出了他的名字,同时向他伸出手去。他握住她的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乖孩子,别担心,好好休息吧,你的身体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我明天再来看你。”随后,他扶她躺下,并吩咐一旁的仆人,要仆人多加小心照顾,夜里别让她再受到惊扰。他还交代了几句熬药的事情,就悄悄离开卧房了。
里约先生走了。这让一炁感到很难过,有他坐在枕头旁的椅子上,靠在他的怀里,她便像有了爹爹的陪伴与依靠一般。他走了,门一关上的那一刹那,虽然屋子里的炉火烧得正旺,但她觉得整个屋子顿时变得黯淡无光。她的心又沉下去了,一种说不出的思绪如洪水似的涌上心头。
“你是有点儿想闭眼休息了吗?小姐”仆人轻声问道,口气相当温和。
“我试一下看。”一炁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又不敢不回答她,生怕仆人下一句话又会冷言冷语恶语相向。
“你想喝点什么?或者要吃点什么吗?”仆人又轻声问道。
“不啦,谢谢你。”
“好吧,那我先去睡了,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夜里你要是需要什么,可以叫我一声,我会马上过来的,屋子的灯我就留着不灭吧,免得你担心害怕。”边说边给一炁盖好被子,就悄悄离开了。
这样有礼貌真让人吃惊!这使一炁有勇气提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请问我是怎么了?是病了吗?”
“我想,你是在侯爷生前住过的卧房里哭病了。不过没关系,里约先生已经来看过了,他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放心吧,没问题。”
说完,仆人就到近旁的仆人房里去了。顷刻间,一炁听见仆人在说:“阿甘,来跟我一起睡吧,今夜我可说什么都不敢一个人独自陪着那可怜的孩子了,说不定她会死掉的,到时候我可不知该如何是好。真是桩怪事,她竟会昏了过去,我疑心她是不是看见什么了。大娘子未免也太狠心了。”两个仆人上床后,又叽叽咕咕地悄声说了好一会儿才呼呼睡去。一日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但凭这她就已经能猜出仆人谈话的中心了。
“有什么东西从她身边经过,一身白色穿着,头上的长发、眼睛、嘴巴、耳朵都是白色的,浑身瘦骨嶙峋,一会儿从东面飘出来,一会儿从西面飘出来,随后又不见了,后面还跟着一条大狗,大狗满嘴鲜血,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似是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走过的地方残留着一条条血迹,在房门上重重地敲了三下,这三下极其有规律,与其说是规律,倒不如说是诡异,让人听到后背发凉不寒而栗,顿时侯爷的墓地里还出现一道亮光,这道亮光也是鲜红色的,就在他的坟头正上方……”
如此等等。最后仆人们都睡着了,炉火和蜡烛也已慢慢燃尽即将熄灭,而一炁却在可怕的清醒中度过了这个不眠的漫长夜,耳朵,眼睛,脑袋,全都因恐惧处于紧张状态中,这种恐惧是只有孩子才能感觉到的。
这次小黑屋事件,并没有给一炁肉体上带来什么严重的或长期的疾病,只是使她的精神受到了一次震撼,直到今天还心有余悸,日日神情恍惚,夜夜多梦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