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挨了打,又跌倒在地,待一炁反应过来时,头又开始疼痛起来,伤口处已经结痂成一个血团,头上脖子上衣服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守绪极其粗暴地打了我,府上没有任何人责备他,甚至没有任何人觉得他做错了,而我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让他以后不再干出这种没有理性的暴行,却受到了众人的苛责。”
“不公平!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平啊!”
一炁的理智在告诉她。
在痛苦的刺激下,她的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些,一时变得坚强有力。同时,被激起的决心,也在怂恿她计划着采取某些不同于寻常的方式方法,来逃脱这难以忍受的迫害,以避免受到更多的虐待。
譬如像逃跑,或者,万一逃跑不成,从此就不吃不喝,一死了之,离开这满是磨难的地方。此刻,她多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蝴蝶,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飞出这座大宅屋,飞去找自己的爹娘,越飞越高,飞到既没有寒冷,也没有忧愁,更没有虐待的那块地方。
在那个凄惨的下午,一炁的心灵是那么惶恐那么不安!她的脑子里是那么混乱,她的心中是那么愤愤不平啊!然而这场心灵上的搏斗,又是那么盲目无知!那么孤独无助!
毫无疑问,她真的无法回答内心不断提出的这个问题:为何她会活得这么苦?为什么她一个十岁的孩子每天需要像大人一样做又重又累的家务活?为何别的孩子都有爹娘?为何别的孩子每逢生辰都有爹娘陪,而她每次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为何府上人都欺负她?她已经很尽力地对每个人都友好?这到底是为何?
十岁以前,小小的一炁并不明白其中原因。如今,隔了多少年,她才慢慢看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府上,她和谁都合不来,她和那儿的人都不相像。她跟大娘子,或者大娘子的儿女,或者大娘子宠爱的仆人,没有一点类似的地方。如果说府上人不喜欢她,那么老实说,她也一样不喜欢府上人。
对府上人来说,一炁是一个异类,无论在脾气、能力或爱好上,都跟府上别的孩子相反。认为她是个没用的人,既不会给府上带来好处,也不能为府上增添乐趣,是个害人精,浑身全是愤恨他们的对待、鄙视他们的见解的毒菌,对一炁这样一个跟府上中间哪个人都没法和好相处的人,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去关心爱护,把她当成真正的小姐去对待。
一炁明白,如果她是个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哪怕同样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大娘子就会满意一点,会对她比较容忍,大娘子的孩子们也会待她真诚友好一些,仆人们也就不会在府上动不动把她当成替罪羊去背负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屋子里的光线已慢慢开始逐渐变暗,已经过四点了,本就是冬日,冬日的下午时光极其短,天黑得早。此时阴沉的下午正逐渐变为妻凉的黄昏。只听得天上掉落下雨点儿仍在不停地一声一声敲打着屋子的窗户,呼啸的寒风还在宅子后面的林子里不停吼叫。
屋子里没有生火,温度越来越低。一炁渐渐地发觉自己变得像块石头一般冰凉,全身已开始慢慢打哆嗦,她的勇气也随之消失了。她惯常的那种感到自卑、缺乏自信、灰心沮丧的情绪,像冰水一样浇在她那行愤愤不平的怒火上。
此时,一股倦意袭来,一炁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了。但是心理仍然在耿耿于怀:人人都说我坏,也许我真的很坏吧,刚才我起了什么念头呀?竟想要让我自己不吃不喝去饿死?这当然是个莫大的罪过。而且,我是真的想死么?难道墓穴真的如此诱人?听说府邸的侯爷走后就是葬在那样的墓穴里,墓穴旁还有许多官宦子弟的墓,平常是没有人敢往那片走过的,甚至有人传言有一次路过时竟然恍惚看到几个鬼魂正在墓地旁游走。
这一个念头又引得一炁想起府上的侯爷来,她越想越发害怕,心里的恐惧已无法言表。
在一炁的童年记忆中,已经记不得府上的侯爷了,毕竟在她三岁那年侯爷就已经因病医治无效后而彻底离开这个世间了。在那时,小小的一炁并不明白彻底离开这个人世间的真正意义,只依稀有些记忆,自打府上侯爷不在后,别的孩子就会开始无故欺负她,下人们在分发吃食时,会故意不给她发。甚至待她长大些后,每天都会被管家下人们安排去搬重物做后厨的活,稍微休息都会受到他人的责骂。更有甚者,有时竟因东西没搬完而不给饭吃,饿肚子的感觉当然不好受,于是小小的一炁只能每日不停地干活。
不过一炁有一点知道:府上的侯爷与她爹娘乃挚友,她父母双亡成了孤儿后,府上侯爷收养了她,在他临终即将咽气时,交给了一炁一支她娘留下的金簪,叮嘱她好生保管,毕竟这是她娘留下的唯一的遗物,还要府上大娘子答应一定要像待亲生儿女如此把一炁抚养成人。
大娘子也许认为自己已经遵守了这一诺言。一炁明白,就大娘子生性能做到的范围讲,确实也是如此。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府上的孩子,府上侯爷离世后她和大娘子更无关系,她只是一个碍手碍脚的外人,怎么能让大娘子真正认可真正喜欢呢?
七年时光,大娘子只是被一个勉强应允的诺言束缚着,毕竟是自己丈夫临终前的遗愿,当时的情况又不得不答应,于是这么多年被迫做一个自己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的陌生孩子的母亲,将她养于身边和自己的孩子共同生活,每日看着她那副模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与自己格格不人的孩子闯进自己的家庭小圈子,而且还要一直赖下去,甚至不知道何时能离开,这准是一桩让人最厌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