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阅世楼早就被流云宗警告——
若出卖任何关于云神祭祀大典的消息,按通敌之罪论处。
到那时,阅世楼,也就不用继续阅世了。
流云宗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参加过云神祭祀大典的宗门弟子一夜之间离奇消失,就连某些高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还连夜把当日飘在云神宫上的云全都打散,以免消息外传……
即便如此,萧知云还是从残存的云气中得到了些消息,七拼八凑,竟也只拼凑出个大概。
也正因此,她受到了流云宗的严正警告。
百年经营,萧知云自恃富可敌国,可她却也明白,自己没有与流云宗为敌的实力。
况且……
萧知云挥挥手,命令内卫带无眠出去。
半年来,无眠拖着重伤之体,历尽艰辛,打了无数低阶灵兽,采了无数灵草,一一贱卖,终于在昨天凑足了一百两散碎银子,忐忑地走进阅世楼。
只盼能买到父母的消息。
可谁知,进阅是楼不到片刻,他就被内卫架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扔在阅世楼门外的渡仙桥上。
这一扔,荡起了阵阵烟尘,引来了一众看客。
无眠望着阅是楼门前的楹联,一阵自嘲:
阅是楼阅人世有所来往
渡仙桥渡泉下无可奈何
横批:意济苍生
这是父亲当年宗门大战后,为褒奖阅世楼提供消息,特地题写的……
然而今日阅世楼的所作所为,不阅人世,不渡泉下,不济苍生,让父亲的这幅对联成了天大的笑话!
围观的众人开启了八卦模式:
“老朽在这流云城住了二三十年,被扔出阅是楼的,他还是头一个呀!”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嘈杂的议论声,无眠恍若未闻。
他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阅是楼楼主方才冷冷的密语传音:
“我阅是楼能知千年往事,却不卖关于逆贼的任何消息。逆贼夫妇辱没云神,被灭也是实在活该!念你初犯,这次就先放你离开。如果再来,必送流云宗问罪!”
“逆贼”二字,萧知云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恨极了无眠的父母,又仿佛色厉内荏,强装出来的霸气。
……
不对,这不对!
逆贼?
他的父亲,流云宗的宗主赵元辰,那是天下人都要仰望的存在,他有什么必要叛逆?又能叛逆何人呢?
父母被灭?
难道这就是自己半年来苦苦追寻的结果?
不!这其中必有隐情!
无眠艰难起身,再次朝着阅世楼走去,他一定要买到这个消息!
一个重伤未愈的少年,在阅世楼枯坐一天一夜,其实已经精疲力尽了。
他使出余力,将宝剑横陈,捧过眉心。
这是流云宗最崇高的横剑之礼,上可对云神,下可对宗主,无眠行此大礼,用意不言自明。
萧知云虽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却是个活了百余年的妇人,对这个后生晚辈,本就没什么恨意。
况且,即便无眠没有表明身份,在看到无眠那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眉眼后,萧知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恩人之子。
又看他浑身血污,满身病气,怜悯之心早已疯狂增长。
只是,看看楼里百十来个忙忙碌碌的解云使、数十个内卫、七八名弟子,还有众多仆役小厮……他们背后又有多少妻儿老小要靠他们安身立命……
阅世楼百年传承,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所系,又为多少人提供饱暖衣食?
这个险,她冒不起!
强行硬了心肠,萧知云再次召来内卫送客,却也还是忍不住嘱托了一句:“好生送出去,不许伤了他!”
于是,无眠被人架起,抬出了楼外,稳稳放在了渡仙桥上。
围观众人自然还没有散去,眼见无眠二出阅是楼,纷纷准备看好戏。
只是这次,他被稳稳放下,比起第一次,已经很受礼遇了。
谁知,桥上的无眠还未站稳,竟又往楼内蹒跚而去!
身后的众人被无眠的举动再一次震惊了,这个少年莫不是疯了吧?阅世楼是可以这样招惹的吗?
这一次,无眠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在门外呆呆站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捧起宝剑,高举过头,缓缓双膝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为了父母,他尚且不惜一死,何况是跪!
他一步一步跪行入内,虚弱的身体早就难以为继,却还是勉力支撑,每两三步,就要休息片刻,到后来,每上一个台阶都要休息很久。
半年来,他尝试过各种方法探知父母的消息,都无功而返。
他忽然想起父亲的话,“若来日宗门有变,可问阅世楼。”
眼下,这是他唯一能得到父母消息的希望,他绝对不能错过!
楼外的看客,似乎也终于被无眠的坚持打动了,他们已不再是看笑话的神色,纷纷脑补起这个瘦弱少年或许是要救被卖到楼中的妹妹。
……
就连阅世楼的几十个内卫,也都呆立原地,没有再来阻拦。
他们之中,在阅世楼最久的已近三十年,笑着进来的见过,哭着进来的也见过,却从未见过跪着进来,还行此大礼的。
更何况,他们都看到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印,自门前歪歪斜斜地延伸,直至这少年的膝下、再到楼中最高处的楼主堂。
殷红夺目的色彩,鉴证着少年跪行的诚心和悲壮……
剧烈起伏的少年胸膛,渗出斑斑血迹,让整个阅世楼都充满了铁锈一般的气息。
这少年必然是遇到什么大事了,他们都希望楼主能出面帮一帮这位少年,哪怕由他们来补足少年短缺的黄金也不是不可。
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楼主只会因为金银不足,而拒绝出卖消息。
只有那百十来个解云使或眼圈泛红,或默默流泪。
她们,本是最亲近流云的人,楼主苦心所想、少年悲惨遭遇,她们,都知道……
终于,无眠跪行到了楼主堂前,缓缓磕了个头……
仓啷……宝剑掉落的声响惊动了陷入沉思的萧知云,她半生磨砺、见惯风云,早已处变不惊。
云淡风轻地回头,却见刚刚的少年在门外磕头,长跪不起……
不对!
萧知云骤然起身,毫无形象地奔至门前,当她看到楼主堂前数百台阶上弯弯曲曲的血迹时,临危不乱的心如同被千万条钢针洞穿,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什么楼主之威、什么宗门警告,甚至什么灭门之祸,她全然顾不得了。
她只知道,若是这个少年有什么闪失,她一辈子,不,她踏遍轮回都无法原谅自己!
萧知云大袖一摆,无眠的身体便被层层云雾托起,缓缓挪回房中。
她两指搭在无眠手腕上,瞬间又收回来,然后,又颤颤巍巍搭上……
“小六、小七,你们过来!”楼主焦急的语气中有了隐隐怒意,“半年前,我曾命你们把数十棵灵药种在游龙谷,你们种了吗?”
半年前,萧知云探知无眠离开宗门,外出历练,去屠妖龙,担心他受伤,便暗中派人去游龙谷外种了数十棵灵药,以便无眠尽快恢复。
两位解云使第一次见楼主之怒,忙道:“种了,我们还按照楼主的吩咐,特意选了有些年份的草药,功效极佳。”
“那为何他还是经脉尽断,连伤都没有恢复?”萧知云急了。
“他卖了!”小七答道。
“卖?”萧知云很疑惑,赵无眠,堂堂宗主之子,他很缺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