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终也是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用她最鄙夷的方式交易了狼少年的自由。摘月拿储物戒付款，狼少年也被带下去，等待和新主人回家。
他双目怒瞪，但不是针对任何人，那是一种刺猬的应激反应。他甚至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记不起家乡的样子，自己的名字。
“摘月，叫人把他送走吧。送到道门去，北境的雪原，恐也容不下他了。”谢瑶沉默了几秒才做出决定。她只觉心里压着块石头，很多年后才明白那份重量是什么。
“最后一件拍品，来自于陈莺莺姑娘，当世大儒孔西词的《高山流水图》。底价1万中品灵石。”
“五万！”
“六万！”
“十万上品灵石！”
谢瑶呡了一口清茶，道：“这帮冤大头，区区一幅功德法宝，还当成什么好东西呀。”
摘月道：“您不是想见见陈莺莺吗？怎么不拍？”
谢瑶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脸上染上几分尴尬，小声嘀咕道：“家里有钱也不兴这么花啊。”摘月闻言暗自偷笑她。
二楼天字二号房的客人点了天灯，今夜的热闹终于拉下了帷幕。谢瑶抬头望了望，隔着白纱看身形，点天灯的男人略显瘦弱，倒也像是个女扮男装的。
晏弥点天灯，自然不是因为她爱女人，而是女人帮助女人。三日前陈莺莺找到了她，带着她的心上人，求她帮忙占卜未来。
晏弥是占星师，自见到陈莺莺起，就看透了一切：他们私奔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两人辗转多地，最后被逼至悬崖边，少女的爱与晚风一同葬在了山谷里。
有情人难成眷属，这是谁也不愿看到的结局。晏弥扯了谎话，她骗陈莺莺说他们能共白头，她就依偎在心上人怀里，甜蜜地笑着。
今夜二人出逃，晏弥点了天灯，独守空房，她不说，至少要等到明天，秋十三娘才会发现陈莺莺不见踪影。届时再追，他们已经远走高飞。
夜深了，却也有人调皮。
谢瑶踩在摘月的肩上，艰难地伸手勾到窗户边，摇摇晃晃地使力往上爬。突然一双精致的鞋踏了出来，谢瑶抬头便看到一位真有绝色之姿的美人正探身欲跳窗。
一袭紫衣朦胧了月色，面纱遮盖只露出一双如画凤眼，惊鸿一瞥，足以沦陷。她只是用余光暼了谢瑶一下，便遁形在夜色中，留下一阵清冷的幽香。
谢瑶一时间愣住了，心道莺莺姑娘真不负盛名，便是九天神女下凡也定不如她漂亮。一出神，脚下一滑，和摘月一同重重摔在地上。
摘月反应迅速，抢先一步垫在地上，摔出一声闷响。谢瑶纵使不痛不痒，也惊呼一声，连忙起身拉起摘月，关切道：“哎呦！摘月，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都怪那陈莺莺太漂亮了。”
不等二人再互相关心一番，巡逻的小厮听到异样的声响，提着灯赶来，摘月只得运起轻功，牵着谢瑶的手飞出重重高墙。
走在回宫的路上，谢瑶眼前总是不禁浮现出那紫衣美人，折腾得又有些饿，吃着糕点，哼着歌，完全没意识到接下来有她好果子吃。
“怀玉！”熟悉的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声在耳边如惊雷炸起，宫门大开，南夏国最年轻的永昌皇帝——谢奕倚在御辇上，身后站着数十太监宫女。
谢瑶顿时如霜打的茄子，撇了撇嘴，小声地应道：“父…父皇。”
谢奕高高在上，冷笑一声，道：“朕的怀玉还没忘了回来啊，嗯？”
“不敢忘记。”谢瑶低着头，俯身行礼。
摘月单膝跪地，有负荆请罪之意，道：“吾皇在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属下没拦住七公主，任凭处置。”
谢奕掌心一股真气爆发，狠狠地抽在摘月身上，摘月强忍痛意，嘴角流出鲜血，还是要恭敬地道：“谢吾皇不杀之恩。”
“上元节不宜杀生。若有下次，你就下去和亡兄团聚吧。怀玉，你看到了，你犯错，连累的是你身边人。”谢奕招了招手，侍卫抬上另一座轿辇，“我不希望你再任性。”
谢奕身侧的大太监洪福海用他如琉璃抢地般尖细的嗓音喊道：“恭迎七公主回宫。”其余随行的宫女、太监都附和着喊：“恭迎七公主回宫。”
谢瑶坐的辇被人高高抬起来，却也高不过这重重宫墙。
抬头的谢瑶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低头的宫女提着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谢瑶本以为自己会被送回行宫，可谢奕却说今晚设了家宴，都在等她，非去不可。一时间谢瑶甚至调整不过来心情，是做谢公子，还是做怀玉公主。
罢了，谢怀玉生来就是太阳。
谢瑶来不及换掉男装，就跟在谢奕后面走进歌舞升平的大殿。乐师弹奏着苏东坡的《水调歌头》，舞姬扭动腰肢献上最美的表演。
谢奕走上正位，撩起衣摆霸气落座。侧位是端庄的皇后卫清禾，她不是谢瑶的生母，谢瑶生母赵贵妃早早就病逝了。这些年，卫清禾将谢瑶视如己出，待她极好。
卫清禾出身名门，还曾在圣人座下听道，是个在南夏国内小有名气的修士。封为皇后以后，就没再作为修士活动过了。
在座的除了谢瑶，还有六位皇子公主，只有太子和四公主是皇后所出。太子谢璟，和谢奕从样貌到性格都简直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四公主谢蓉则随母亲，贤良淑德，温婉可人。
二皇子谢瑜，虽体弱多病，但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三皇子谢珺，放荡不羁爱自由，万花丛中寻欢。五皇子谢琅，天生神力，人称军营小霸王。六公主谢萱，古灵精怪，和谢瑶兴趣相投，最为要好。
“小七，你真是艺高人胆大，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溜走。快给我讲讲，醉仙楼都有什么好玩的？”谢萱扯了扯谢瑶的袖口，满脸兴奋，杏眼闪着光。
谢瑶完全无心回答她的问题，搪塞道：“没什么好玩的……好啦，改日同你细讲，没看父皇盯着我们呢嘛。”
一曲终了，舞姬退场。卫清禾给谢奕续上酒，慈爱地面向孩子们，道：“上元佳节，与君同乐。蓉儿，你不是有礼物要献给你父皇吗？”
谢奕故作惊奇地道：“哦？是吗？还不快呈上来让朕过目！”
谢蓉莲步轻移，手握一幅画卷，淡蓝的衣裙飞扬，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谢萱和谢蓉一看就是事先商量好的，谢蓉把着画卷一头，谢萱就拉着另一头缓缓展开。
本以为是什么千里江山图之类的讨巧俗物，没想到却是一幅画工略显青涩的工笔丹青。画的是人物群像，谢奕与卫清禾携七子游园。
“画中所绘即为蓉儿所愿，一切尽在其中。父皇定是会喜欢的。”谢蓉道。
“好！”谢奕龙颜大悦，随即赏黄金百两。
“蓉妹妹真是贴心啊，不像我，没给准备什么上得台面的。”谢珺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樽，脸上泛着红晕，长发凌乱地贴在他英俊的脸庞。
卫清禾道：“你啊，少惹些祸，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了。”
谢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大步朝着夜色里去，同时道：“我努努力，争取让父皇母后早日抱上金孙。”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痴笑着离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混账东西！脑子里除了男欢女爱，没有别的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哪一样不比女娇娥重要？堂堂大丈夫，成何体统！”谢奕是恨铁不成钢。
卫清禾连忙劝道：“珺儿还小，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不都是着急问爱求良人吗？七郎当年，也是这般鲁莽。”
“禾儿，他与你我当年怎可相提并论？迟迟未立正妃，终日里花天酒地，也不知是心有所属还是就想浪荡一生。”谢奕脸上罕见地浮现出追忆似水年华的柔情，提到谢珺又冷漠起来。
“孩子的事情就由孩子自己决定吧。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他也没什么用。他要是喜欢，不管是谁家的小姐，哪怕是村姑，都可以娶回来奉若掌中宝。”卫清禾道。
谢奕听着卫清禾的柔声细语，心中怒气淡了不少，大手一挥，道：“罢了，就当我没有他这个儿子。太子，你是弟妹表率，东宫之主，定不可荒唐度日。”
谢璟眼神孤鹜，刀削斧凿出工艺品般无双气魄，有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手段，他起身抱拳，道：“儿臣谨记于心。”
谢萱瞧见气氛尴尬，便道：“父皇，母后，萱儿亦有好礼相赠。不过，此物需要众人配合，方显独特之处。”
“哦？是何物啊？”卫清禾期待道。
谢萱勾唇一笑，眼睛转了一圈，看向披着狐裘大氅、手握暖炉，始终默不作声的谢瑜：“二皇兄可有随身玉笛一支？”
谢瑜一愣，从怀中取出玉笛，又突然明白了，转头望向谢蓉，道：“蓉妹妹，可否为我赋一曲《青玉案》？”
谢蓉叫贴身侍女取来古琴，芊芊玉手抚上琴弦，道：“乐意之至。小五，今夜可是难得的机会。”
谢琅闻言猛地拔出佩剑，剑刃在烛火通明下还闪着寒光，粗声道：“萱妹妹剑舞卓群，我早就想领教一番了，咱们且比个痛快！哈哈！”
谢蓉拨弄着琴弦，谢瑜吹奏着玉笛，悠扬中透着灵动，随晚风飘向远方。
“看来今夜，只我一个孤家寡人啊。”梧桐树的枝丫上躺着青衣少年，耳畔乐曲动人心扉，奈何身侧无人相伴。
“月亮啊，你也会孤独吗？”
随着乐曲的愈演愈烈，谢萱与谢琅的招式也更加壮美，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这是谢瑶在唱歌。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五人通力合作，造就一场精妙绝伦的视听盛宴，谢奕与卫清禾皆是叫好连连。
“这就是我要送您的礼物。您看到了，有人擅舞，有人擅歌，长笛与琴，同样悦耳。”
“天地为台，生旦净末丑，众生皆为戏中人，在命运之歌里粉墨登场。各有志向，各有故事。”
“然而天下人之所以称天下人，是因为同为人族，共居真武大陆。”
谢瑶接过谢萱的话，继续娓娓道来：“正如我们，皆为您的子女，但又不只是您的子女。我们当有不同，而非照着四书五经活。”
“妙哉，妙哉！你们几个真是长大了，一出好戏却是为了那混账东西。”
谢瑶摇摇头，道：“我们只是为所有迷茫、执着的至情至性之人正名。”
世界本就如此，没有一片相同的树叶，但树叶能组成通天大树。当然，如果你是朵鲜花，也一定别有芬芳。
【作者题外话】：我爱小怀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