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树林间洒落的斑驳阴影,狂奔的正心鉴很快就喘不上气,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似乎失去记忆对他的影响,不只是遗忘,就连那些附加在其身上的特殊力量,也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曾经火速支援山海关废墟,在夜间赶路的狂人,一去不复返。
好在因为跌跌撞撞而被擦伤、划伤的部位,在潜移默化的血肉力量中快速愈合,才让低空跟随的宁然彻底放下心来。如今的正心鉴脆弱不堪,即便是最普通的野兽,也能轻易用利爪伤害到他。
“你是谁……我是,谁?”
他虚弱地背靠着大树,偷偷望向身后甩不掉的火焰人,露出痛苦与厌恶的神情。宁然也害怕前者与自己正面交锋,一旦二人在这里打起来,谁都占不到便宜。
好在正心鉴的体力似乎被消耗殆尽,透过他的观察,宁然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他收敛火光降落在地,慢慢朝着前者的方向走去。
“别害怕,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会随便伤害你。我叫宁然,是给你做饭的厨子,想想看,你现在脑海里最想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正心鉴从树后探出脑袋,面对火人的诱惑,他犹豫了一刻,但还是发动了他潜藏在地下的陷阱。
上百根藤蔓从四面八方钻出了宁然脚下,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不知正心鉴从何处得来的记忆,待宁然烧光了遮蔽头顶的藤蔓后,那棵被用来藏身的阔叶大树,竟转瞬间变成了枯枝败叶的死物。
那是吸取生命的肃杀力量。
宁然的额头惊到冒出冷汗,他急忙拔腿追了上去,却在途径那棵枯树的时候,被冷不丁伸出的人腿直接绊倒。
在倾倒的过程中,反应灵敏的宁然先是从后脑处凝出几枚瞬间爆炸的火球,再以火焰的力量完全支撑住即将倒地的身体,朝着侧方向进行快速闪避。
火光四起,他只看到了背靠着树木的陌生人影,正朝着自己微笑。
“何人?”
宁然全身的力量蓄积在一处,而他的周身则有赤红的火球包裹,在舔舐四周的火舌之上,还隐约能够看到流淌着的符文印记。
陌生人掸了掸白色外袍上的灰尘,又将松叶色的内衬理了理,无视宁然外放的高温烈焰。
他身后枯萎的树木重新焕发生机,连粗壮的枝干都在随风摇摆,仿佛在表达内心的愉悦。
“哦?你对我胸口上的装饰,倒是很感兴趣呢。”
说罢,他随手摘下了胸口别着的金黄色绳结,朝着宁然抛了过去。
没有正心鉴在场鉴定,宁然破天荒地看着那宝物坠地,又将视线重新聚集在对方的身上。在这片土地上无视自己的怪物,不是半神,也得是临近半神的高手。
那人的上半部分面孔,一直笼罩在方才的阔叶之下,像是埋藏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笑着拍了拍手,宁然竟主动解除了身下的火焰,呆呆地站在原地。
此刻的他,和手无寸铁的凡人站在修士面前,没什么两样。
“怎么,刚才还让人家不要害怕你,而现在的你,已经怕到不行了呢。”
“我们不一样!我和他是挚友,但你是……”
“陌生人?遗忘了你的他,也只是把你当做可疑的对象,慌不择路地逃走。年轻人,你就认命吧。”
宁然内心顿感焦急,他已经丢失了正心鉴的踪迹,再这样拖延下去,他就永远也别想找到那条失忆的流浪狗。
情急之下,他忽然发觉自己催动不了一丝火焰用以飞天,只能尴尬地在原地,进行小范围的跳跃。
“你的才艺,并不具备美感。”
面具男悠闲地绕着他转圈,用挑衅的语气对其评头论足。转了一整圈,宁然才无奈地说道。
“要杀就杀,我还等着救人呢?磨磨唧唧,又不给个痛快,算什么好汉,算什么半神?”
“杀?我可不敢随随便便杀了你。你的生命,就像是花园里最耀眼、最昂贵的花朵,我只要轻轻碰你一下,说不定就会被悉心照料你的工匠撕成粉碎。”
面具男在停顿后转身平视宁然的双眼,随即补充了一句。
“你猜,我会不会随便碰你?”
“不会。”
宁然的猜测直截了当,他看不出对方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就像是站在井底的蛙,看不到天空的宽广。但神秘兮兮的半神会选择在此刻现身,想必是有备而来。
“恭喜,答对了。我的目标确实不是你,而是被你赶跑的那个小家伙。我且问你,如果你一心想救的朋友,未来的他将会变成十恶不赦的魔王,你该如何抉择?是直接给个痛快,还是放任其发展?”
面具男的笑意渐渐褪去,随着正心鉴的远去,他们二人终于站在了命运抉择的路口。他的目光似乎透过绿叶全部打在宁然身上,让后者变得极为紧张,难以做出第一时间的判断。
“我……你说的人,是正心鉴?”
“不,我说的人,可能是你的每一位朋友,或许是他,或许是另一个人。无论如何,假设你知道未来的某人,将会变成穷凶极恶的存在,你会提前杀了他吗?”
“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他们,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宁然奋力挣脱捆住脚踝的杂草,即便此刻的他无法催动体内的火焰力量,也义无反顾地朝着远方跑去。他绝不相信身后之人的胡言乱语,击破他对挚友的信任。
面具男子发出了一声叹息,他抬手打出一道带着青色印记的金光,钻进了宁然的脑中。摔落在地面的复杂绳结轻轻扇动‘翅膀’,重新落回了他的胸口。
“不相信的话,你自己看。”
在宁然的脑海中,多出了一幅属于未来的场景。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仔细观察着其中的每一道光影变化。
正心鉴模样的怪物静静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仿佛被人用丝线凭空吊起,看不出半点生机。而在他的脚下,无数的城池中有冲天的火光飞起,它们将整片大地照亮,如同白昼。
血色侵染了一切。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毫无生气的正心鉴却忽然抬起头来,他的眼中布满了令人恐惧的红光,让下方跪伏的生灵们浑身颤抖,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宁然不以为然,他终于感受到了体内流淌着的火之力,便腾空飞了起来。
“未来又如何?改了它便是!”
前一刻嚣张的宁然,却在四处搜寻正心鉴踪迹的时候,一头撞在了方才复苏的树前。熟悉的身影站在前者的身边,俯视着他说道。
“被我拘禁在此地的你,似乎并不担心现在和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也好,我再问你一遍,如果你的朋友将来会踏上万劫不复的道路,你是否会在此之前,不计一切代价,加以阻拦?”
宁然直接气得笑了出来,他恶狠狠地望着面具男子,道。
“会会会!你们这些闲得蛋疼的半神,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正心鉴为什么会堕落成主宰生杀的恶鬼,你倒是把原因告诉我啊!”
面具男人没有应答,世间万物的运动,瞬息万变。他只看到了基于当下的最坏结果,也是唯一一个无法改变的结果。
若果真如此,他绝不能对这件事情袖手旁观。
在无数岁月前,他曾无视了某位属于人族的弱小修士的行为,而现在,后者却开创了无尽的恐怖帝国。
“虽然听上去很蠢,但我不能透露其中的秘密。带着他,沿着前往东方的道路前行,慢慢找到自己的答案。”
面具男子抽出青绿色发髻顶端的发簪,朝着东方随手一挥,只见茂密的森林竟瞬间让出了一条蜿蜒的大道,为宁然指引未来的方向。
就在宁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肩膀随即一沉,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肩上的重物。偏过脑袋看去,对方竟然是先前跑到无影无踪的正心鉴!
面具男子望着两位少年,向后退去。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旺盛生长的树丛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记住,坚守本心,和你的承诺。”
通往东方的道路上升起了重重迷雾,望着可疑男人指引的道路,宁然皱了皱眉头。他绝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谎言,尤其是在大哥正心鉴失忆之后。
“你要我走这边?我偏不走!一个两个的,全都在这装神弄鬼!”
宁然气得龇牙咧嘴,对着深林怒骂。待他成为了半神之后,绝对要回头痛揍这些惹人烦的家伙,教他们学会说人话。
他决定避开森林让出的大道,朝着东北的方向飞去。
在面具男出现之前,宁然就在低空的飞行中,望到了人族聚落活动的踪迹。他需要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照料身边的病人,并独自一人打听好柳风波的动向。
他从未在战斗前后打探过情报消息,尤其在遇到正心鉴之后,他们三人已经默默养成了过度的依赖,别无他法。
“种菜的,求求你赶紧想起我吧!没有你的帮助,小弟我该怎么在冥岛上闯荡啊?”
此刻的正心鉴终于进入了梦乡,但在这次的梦境中,他孤身在黑暗的隧道中徘徊,就连接引他的人都没有出现。
他只感觉到黑暗中有粘稠的手捂住了眼睛,遮住了耳朵,堵住了嘴巴。
一切皆为虚妄。
唯一能够觉察到的,就只有双腿不停向前行走时的麻木感。正心鉴不知时间、空间,快要因此而疯狂,却又提不起任何的力气。
正心鉴,他反复咀嚼着宁然曾对他说过的话,努力回忆本属于自己的名字。
毫无头绪。
宁然很快降临在飞起炊烟的村庄外,躲在林中观察。他已经避开了沿途设置的诸多陷阱,将沉睡的正心鉴慢慢靠在树边。
只不过他自以为的隐蔽行踪在村民们看来,还不如脱光衣服用树叶遮羞,并躲在树梢上来得实用。
一时间,从北方飞来了无数带着呼啸风声的剧毒羽箭,迎头落下。有成年男子的吼声随风传来,指向此地怒喝道。
“给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