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成为冰霜的王,也会成为河流的王。这是雪女为你带来的遥远预言,至于你是否能够成为我们期待的模样,无从得知。”
“我,不是已经成为了冰之王?”
伯无霜的思维被瞬间带到了无限循环的奇异空间,又在一刹那间遁入黑暗。但在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下方散发着七彩光芒的水滴,迅速下落。
“那个是……先前遗留下来的谷雨?”
“是什么并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银色的一尾鱼儿在密集而治愈的水泡声中游向远方,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废话’。
反观现实中的伯无霜,由阴转晴的面容则重新恢复正常。他双目远眺那遥远海面中,以不同角度倾斜的巨大波涛,又慢慢归于平静。
“回去吧,回霜月关。”冰之王也以平静的方式下达平静的指令,既然海神指引自己寻找修炼的原点,试一试也无可厚非。
臣子们低头领命。
而回到霜月关之后的伯无霜,除了正常的巡视和朝会之余,暂时放下了每日看似枯燥的阅读书籍,动身前往霜月关内的水乡,寻找属于自己的禅机。
沿着大关内的中轴线从北数到南,分布着霜月国宫殿、霜月教派、蜃园等重要场所。而在小半个南区的新规划中,特地安排修建了‘水乡’这一处重要的环境。
对于位于内陆的霜月关来说,这里不光是雨师们扎堆聚集的地方,也是人造云气蒸腾上升、引导河流缓急的宝地。原本在其他区域常见的车辆马匹也全部变成了各式小舟,沿着如同街道般的水路有序前行。
而这次的微服出访,他身边只陪伴了冯胡一人。
水乡在半年多的建设中变得愈发富足,在霜月关南城之外也开拓了人族最大的农田,以大大小小的河流溪水贯穿,尤其是洋湖梯田最负盛名。
而原先兽族连绵到避海关的森林也因两族间长城的建立,划出了小的部分交由人族开发。在这片山林里,霜月关和避海关合作共赢,让商贸的道路走得更远更长。
由于部分冰修从商,他们也能将新鲜的鱼类输送到陆地中的大关,更是开拓了一条贯穿山海关、绳缚关,甚至路过霜月关直达兽灵国边缘的快速道路。
各大关内的屯粮也因为田场的收获而变得更加充实,收成一次,便能满足半个大关的人族将近半年。在负责农业的木修们的合理规划布局下,百姓终于能在吃饱饭的同时,利用好新开拓的沃土,开拓其他的种植行业。
伯无霜站在某处不知名池塘的杨柳下出神。这片新生的池塘寿命虽然刚满半年,但池塘边上的石砖早早生满了青苔,颇有古老的韵味。
因为蜃园中种植了荷花,在木将军的精心栽培下有享誉天下的‘风荷’之景,为此民间也有人想要纪念伯无霜等人救世的功绩,在处处水塘中植入相同品种的荷花。
此时正值盛夏,荷花盛开,在清晨的微风中摇曳,倒也是美丽动人。想到其中的缘由,伯无霜不由得笑了出来,在蜃园里种荷赏荷的明明是他正心鉴,却成为了一个美丽的误会。
碧绿的菏叶上有翠蛙和伯无霜四目相对。不知为何,这只翠蛙和其他的蛙类看上去并不相同。它安静地伏在荷叶边缘,只是鼓动两腮边的气泡,和他小眼瞪大眼。
“找我有事吗?”
伯无霜率先打破了寂静。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在皇宫中逗弄青蛙的无聊事迹,那时的他无人陪伴,在雨天也是独自撑伞蹲在墙角,寻到小小的青蛙并关在由他创造的水泡中,看着对方游动解闷。
待他玩够了,便会放出一脸不爽的青蛙,捉来虫子请它用餐。
而站在伯无霜身旁的冯胡也模糊记得,幼小的三皇子会在墙边做出怎样童稚的趣事。每当山海之主处理政事的休息之余,他便会带着冯胡绕远路溜到三子附近,悄悄观察对方闲暇的生活。
只不过每次只能看上半刻钟不到,伯道先便要回去批阅奏折。
冯胡和伯无霜都沉浸在各自旧时的记忆中,然而那翠蛙却没空搭理他们,自顾自地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清澈如幻梦的水声将伯无霜再次拉入一片黑暗的世界,看到了那滴晶莹的水珠。
水珠也像蛙儿一般,从上往下跳落,砸在黑咕隆咚的‘地面’上裂成无数瓣细微的水雾,又沿着荷花瓣模样的轨迹向上飞舞,直至凝结成原先的完整水珠。
翠蛙跃入池塘的涟漪依旧在荡漾,而旁观的伯无霜终于有了新的触动。就像他儿时第一次驾驭杯中的水流那般激动,他终于察觉到了海神矶话语中的含义。
“冯胡,我要在这水乡里住上半个月。政务就交由宰相协同池文阁的几位文臣处理,此外,除了不知情的修士找我麻烦,或是其他性命攸关的大事,千万不要现身帮忙。”
“这,臣恐怕不敢胡来。以您的身板,或许彪形大汉一只手便能将您拿下。”
伯无霜充耳不闻,脚底抹油向南方飞速溜去,只匆匆回首瞪了冯大护卫一眼作为警示。后者略微做些施礼的动作,带着笑意踏步飞上了房屋的垂脊,以足尖轻点瓦片,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响。
比动不动窜上他人房屋楼顶的正心鉴要强出百倍。
“要说您这一出动作,想必也是学那浮岛的小子吧。”冯胡紧紧跟了上去,潜伏在暗处相护。他倒是愿意看到伯无霜耍些小孩脾气,毕竟管理国家的重担太过沉重,就算早熟也不可能事无巨细。
但最需要陪伴的伯无霜也有意向和他的好友们分离,毕竟那些修士需要长久的进步,而不是每日站在自己的身边,耽误修炼的宝贵时间。
天无常被他赶到了兽灵国,带着阿回进行下一个阶段的进修。正心鉴依旧终日躺在蜥行族大族长霰的家院里,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就连体内的玚琫也为他干着急。
未来的解铃人,自然还得是他伯无霜。
但伯无霜最担心的宁然,却无人能帮他探听到消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浮岛东区的巨大原始森林,但无人敢随意踏足一步。
这也成为了伯无霜的动力来源,若是他能重新掌控水流,哪怕是小小的一杯水,都足以成为他们四人间的崭新纽带,将他们重新凝聚在一起。
千言万语,胜不过自己的行动。
在这温柔的霜月水乡中,伯无霜为了唤醒体内的水流,尝试了诸多琐碎之事,阅览了许多清秀风景。
他坐在滴水的屋檐下静思,任凭顽童在他的身边嬉笑打闹。刚开始的时候,总是会分心的他,足足在学堂外打坐两天,只为听清内心滴水的清脆声音。
他坐在河畔,赤着脚学遥遥对岸的丫头们戏水,看水中的游鱼自在游动。他在倾盆的雨天蹲在蓑笠老翁的身边钓鱼,却钓了个寂寞,足足蹲了三个时辰,才揉着酸麻的膝盖,和拒绝收钱的老翁告别。
他将脑袋伸到供奉海神矶的神庙水井中,抱着一堆石块挨个投入水中,看那溅起的水花为乐。结果便是被神庙中的大祭祀一顿臭骂,在你追我赶中被撵了出来。
乐此不疲。
他见识到了行走在人间的偷盗抢劫者,也见识到了隐藏在暗处的行善积德人。光与暗,水与火,忧伤与欣喜,恼怒与平和,每个人的形象钻入他的视线,钻入他的水滴。
他当街拦下了调戏妇女的恶徒,与其肉身相搏数十息,让围观的路人中也忍不住钻出几位好汉,将衣冠不整的恶徒扭送到官府定罪。
不顾形象、躺在街上大笑的伯无霜被人认了出来,又在那人即将跪下的时候仓皇逃跑。跨过石桥、躲在巷子里的伯无霜重新振作精神,继续他天地间的旅程。
第十四天阴云消散,在斜阳晚照的美景下,他接过船夫手中的细长船桨,撑着流水向前行进。船夫见这小伙子年轻又羞涩,便坐在船坞后面悄悄抽大烟袋休息,顺带着教他唱情歌。
“小伙子,平日里可别害臊呦。不主动一点,俊俏的阿妹可不喜欢!”
“老人家,你唱我来听,听一遍,我也能唱。”
“嘿,你可听好。”老人酝酿了好一会,皱纹上咧开朵盛放的花来。“日头落到山外山呦,乌鹊飞得云外云。阿妹生的好俊俏呦,阿哥心底好欢喜。金花银花我不爱呦,只爱阿妹花一枝耶……”
老人倒是唱得愈发放松,伯无霜在抚掌的同时笑着反问老人家中可有孙儿,却得到了对方唯独孤寡一人的回答。究其原因,老人在玉亭关内的家人没能坚持到伯无霜等人到来,他们顶不住血肉淋漓的恐惧,想尽办法自裁离世。
但在离开玉亭关时,就连尸身也寻不到一星半点。
“小伙子,你是我们国家的那位年轻王者吧?”
老人冷不丁讲出这事儿,让毫无防备的伯无霜瞬间愣在原地。小船也停下了原先的方向,随着流水自由摆动,沉默片刻后,老人才继续开口说话。
“我们都很感激皇上和几位将军,真的打心底感激。若是有能用到小老儿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咱们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愿意报大恩。独木成舟,无法挺过湍流,但咱们能捆成一艘大宝船,定能扛过重重风浪。”
老人也有意避开伯无霜跌落为凡人的事情,他看得出眼前的孩子心事重重,却不愿挂在脸上。再这样下去,或许会因为某些小事而陷入崩溃,也是子民们的损失。
当晚回归旅店休息的伯无霜感慨万分,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收获颇深。当他闭上眼睛躺在垫了个被单的木板床上的时候,心中的水滴却再次按照滴落上千次的轨迹坠下,重重打在黑暗的‘地面’。
但这一次,它并没有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水珠从头再来,而是彻底击穿了‘地面’,破开一道透亮的裂口。那裂口如同层层塌陷的薄冰般轰隆摔下,让伯无霜看到了全新的世界。
“冯胡!冯胡!”
站在附近守护他的冯胡立刻破墙而入,他紧张地打探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危险:“爷,发生什么事了?”
伯无霜指着茶杯中勉强跃出跃入的小小水团,满脸写着兴奋。但在高兴之余,他还是指了指破损倒塌的墙壁,又指了指门外骚乱的店家,无奈回答道。
“先去赔钱吧,我的御前大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