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正家家主坐镇霜月关,关内的一切秩序也重新迈入正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在降下药雨之前,他便派出亲信们锁定了所有隐藏在关内的药人,也象征性地抓捕了上百个混在人族之中的内奸,作为警示。
而那些药人纷纷听从吕文章分身们的安排,即将启动自杀式攻击的时候,就被潜伏在各区的修士队伍活捉,扣上由天无常监督制造的铁口笼。正家家主相信他们能够找到破解邪神力量的方法,尽量避免人族更多的损伤。
为此正家家主调动了关内近乎半成的资源,效率也比正心鉴的高出不少。他在七日内便远程调度好一切,静候邪教之主出手。
只不过内奸之中甚至有冰王钦定的大臣,和正家的几位修士,让家主在寒心的同时也唏嘘不已。他们明明都有着不错的地位和待遇,却听信了吕文章的鬼话,开启人族和天族的崭新未来。
正心鉴的手下正华生便是其中的一员。他本以为老爷子会提拔他成为霜月关的最高指挥,不料却被半路杀出的正心鉴夺去,永无翻身之日。
明明那吊儿郎当的正心鉴干啥啥不行,明明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在被正家家主亲手逮捕之时,正华生咬碎了含在舌根下的药丸,当众转变成他也厌恶的药人,被自己的兄弟在骤雨中击杀。
对于这些迷途的羔羊,正家家主只能派人严加看管,待王回归后,再做最后的决断。而当下其他大关的人族也要严查各自的领地,以备不时之需。
霜月关外的北部村落,正心鉴和天无常在玄冥神的风力加持下匆匆赶到此地,将意欲暗中偷袭的吕文章逼退。正心鉴一边在身上制造明镜果,一边操纵藤蔓将二人平放在他的临时病床上。
渡鸦们则疯狂涌向村落,配合探子们调查内部的情况。看到眼前一切的正心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光是因为宁然和伯无霜体内的可怕异常,更是因为村庄中药人处于紧张时的大开杀戒。
“进去救人!莫要追那蛇人怪物!”
在霜月关正副将军的带领下,大军压境,将跳出来的药人悉数捕获。正心鉴将自身的藤蔓连在二人的几处关键穴位上,仔细感知他们的特殊情况。
“怎么样?”
天无常站在伯无霜身旁,轻轻握住对方的左手,用眼神鼓励对方。他不是不愿站在疯狂扭动身体的宁然的一侧,而是对方的行为,会让他想起无法抹平的往事。
“我……还好。”伯无霜勉强挤出笑容,侧脸望着陷入痛苦挣扎的宁然。静下来的他总算能够感受到力量流失而产生的无助感和酸痛感,想要说句话,都要耗费许多力气。“正心鉴,明镜。”
“来了。”
略带疲惫的正心鉴深吸一口气,身上的明镜果正在疯狂汲取他的生命力和能量,被他的狼爪摘了下来,递到伯无霜的头顶。随着晶莹剔透的果实被藤蔓尖端刺破,带着五彩光芒的汁液滴向伯无霜干涸的嘴唇。
伯无霜的散功愈发明显,他的根根血管在苍白的脸上清晰可辨,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瘦削。正心鉴不知该如何救助,也只能默默等待正家家主的到来,先去帮助宁然。
天无常看出了伯无霜的小动作,正要说话,后者却笑着眨眨眼,示意他安静。那些滴下的汁液并没有进入伯无霜的嘴巴,而是被他的风息凝聚成团,悬浮在胸口。
他知道再过不久,自己的力量便要消散一空,再也无法使用。若他注定要成为凡人中的王,那不如先救救他的好友,救救霜月关的火将军。
凝聚的水球慢慢化作两只略带些彩色的云兽,飞到了宁然头顶。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帮助宁然的正心鉴这才注意到头顶洒下的细雨,猛地回头望向伯无霜。
“你在做什么!”
“明知……故问。”
伯无霜在做什么,他心中明白得很。当下的正心鉴尚未有能力搭救宁然,再加上自己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就算接受了明镜果的力量,也依旧会变成一个废人。
那就让他这个废人发光发亮一次,也算是弥补自己的冲动和遗憾。他未能听从师父和大爷爷的话,将自己高估的同时,连带着害了友人。
“就让这次的教训,变成,最后的教训好了。”
伯无霜喘着气说道,他望着天边翻卷的乌云,慢慢闭上眼睛。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霜雪天覆盖在,宁然身上的霜雪,由我这个系铃人,来断。”
五彩云兽降下的雨水变得更大,在融合明镜果力量和伯无霜本源的力量之后,每一滴雨水中都饱含了特殊的韵味,在宁然身上打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
雨水与宁然的火焰相配合,将他的体温逐步恢复正常。雨水滴下之处,草木生长,渐渐将藤蔓病床上的宁然遮住。
而红发小子身上也凝出了植物形状的无形能量,让他体内的寒气导出。因痛苦而挣扎的宁然渐渐睡去,疯狂运转的火珠也停下了脚步,与其一同沉眠。
“谷雨·断霜。”
两只云兽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在空中消散成两道雾气,随着北风离去。正心鉴含泪捶打地面,懊恼不已。
而这份深深懊恼,并不是他的第一次。
正家家主在处理完霜月关的事宜之后乘快马赶来,吩咐属下带走众人。将军们也撤离了救走平民的军队,带着新的囚犯返回霜月关的大牢。
“麒麟啊,回去和我喝喝茶。”
正家家主轻抚站在队伍后方抽泣的正心鉴,和他目送来了又去的人群。情绪较为正常的天无常则亲自护送宁伯二人回城,踏上马车随着军队离开。
见正心鉴不言语,正家家主叹了口气,转身面向远处的山村。在他的力量控制下,和正心鉴同血同根的竖瞳在正家家主的额头上打开,挣扎着飞出一头巨大的渡鸦。
正心鉴的心脏猛地颤动,不可思议地望向苍老的正家家主。这位不知年岁的古稀老人的确藏了不少秘密,唯独这一个秘密,让前者暂时无法接受。
“怎么,会这样。”
正心鉴喃喃自语,不自觉地伸手摸向正家家主的纯黑鸦瞳。那头生有六眼的凶猛渡鸦猛地啄向正心鉴的手,狠辣无比。
“畜生!”
正家家主怒喝一声,那渡鸦便立刻乖乖缩起脑袋,侧着头不断打量正心鉴,像是在欣赏某种猎物一般。
“怎么会这样。”
“本就如此。麒麟啊,这大千的世界隐藏了许多的奥妙和秘密,和老夫的比起来,一个是天,一个是蝼蚁。但借助人世间不同的眼睛,我们或许能将视野投到更远的地方,甚至投到天之外的境界。”
“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也会有这样的眼睛?你们一直在骗我?”
正心鉴用红肿的眼睛紧紧盯着正家家主,耳中却听不进任何的话语。他的三枚眼瞳分别闪烁着不同的光芒,眼看就要陷入灵魂和精神的双重错乱。
老人只能叹了叹气,将那巨大的渡鸦完全释放出去,如闪电般展翅飞向远方。
“麒麟小子,随我来吧。”
一道熟悉的渡鸦印记全部打在正心鉴的眼中,他的视角也被强行转变成了巨大渡鸦的视角,在低空飞速滑翔。
那渡鸦翻越了众多森林和连绵的山脉,追上向西北角逃跑的蛇人。那墨绿色的黑雾在不同的地域闪来闪去,惊疑不定。
吕文章一直觉得有人在窥视自己,而且是神主之外的存在,这让他难以平息由霜雪天带来的压迫和恐惧感,抱头鼠窜。
没等正心鉴开口说话,他的‘眼’中景象变得模模糊糊,转为了毫不相干的环境。透过正家家主的引导,正心鉴的眼前再次出现了父母在灯火下哄他入眠的身影。
那是他早已遗忘的记忆,那是属于他的过去。如今的正心鉴只记得父母会在灯火下彻夜研读古籍古书,或是严厉对待他的修炼,从不会在意他的小小想法。
他渴望和墙外的小朋友们跑跑跳跳,而不是被看管在高墙之内,忍受肉体和精神的摧残。
“方才看到的是现在,而现在看到的,则是你的过去。你可知,为何正灵谷夫妇会如此对待你吗?因为不逼迫你修炼、为你强行植入鸦瞳兽身,在我眼前的孩子便会更加痛苦地死去。”
正家家主的视线未曾从正心鉴的身上挪开,这个打小多灾多难的孩子在他的眼下能够茁壮成长,靠的也不光是父母的呵护。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正灵谷夫妇跪在他的门前磕了近千个头,以血染红那片石砖的模样。
都是自己的枝枝叶叶,谁说不心疼呢。
“老头,你是想说,那两个人很爱我吗?”
正心鉴强行断开六目渡鸦的印记,捏着拳头问道。为什么不能坦率地告诉自己一切,为什么要费大力气封住他过去的记忆,为什么要让他孤身一人,扮演家族中从小到大被嘲笑不止的丑角。
正家家主收回了巨大渡鸦,用手指抹平额头上的隆起。他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失意少年,又用指头点了点眉心。
“麒麟啊,老夫听闻你能够看到未来,不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