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鉴并没有破坏掉这片月色下的美景,他用力跃过枝尾上方,于远处的土地中飞出新的藤蔓,稳稳将他接住。
天空中的透明渡鸦已经接近了临界点,也正是释放进攻信号的时刻,即使左右两侧早已开战。它们在空中分裂成两半,从中钻出了黑和白渡鸦划过玉亭关的天空。
尚存的兽族士兵们仰望着天空中突然出现的不明生物,他们叫嚷中进入了防备状态。被囚禁的人族以为他们将会再次举办晚宴,不停地发抖。
正心鉴准备只身前往狼族的领地,他要亲眼见识一下玉亭关中央散发出恐惧能量的主人。
伯无霜配合手炉和他的族人,足足暗杀了城东剩余的数万兽族。若不是有手炉相助,单凭伯无霜仅存的力量,也只能勉强击败三成。
伯无霜已经不眠不休连战三场,他尽量假装体内尚有半成余力,以此提防着手炉的叛变。
手炉将豚族士兵调往城东和其他两个区的交界处,用来稳住其他的兽族士兵,但进入城北的豚族士兵却惊讶地发现,昔日密密麻麻的老鼠兔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白花。
在伯无霜利用渡鸦监视城北情况后,手炉亲自推开了城东的大门。他的肉身力量之大,令伯无霜咋舌。
城东的地面上满是云兽,为了更加安全地疏散此地人族,他只能挨个进入所谓的人族养殖场,先安抚墙内人族的情绪,再用云兽引导人族撤离。
每个区域的人族基本都有男女老少,但伯无霜在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唇舌后,发现并不是所有人族都是那么的善良。他仅仅放出了三片区域的人族,用云兽指引他们向东撤离。
有的地方,强壮的人会将弱者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在看不清来者的状况下怒吼着驱赶眼前的怪物。在见到伯无霜后,他们感激涕零中按照他的想法有序逃离。
有的地方,人们三五成群抱在一团。其中为数不多的人们变得麻木,等待着怪物前来挑选食材,亦或是怨气冲天,躺在污渍中抱怨。
伯无霜也尽力鼓舞面前的人族,协助他们带上食物跟随前方的队伍。
有的地方却仅存青壮,为了多一口食物甚至将老幼病残活活打死,把他们的遗骸堵在石墙门口,方便巡逻的怪物偷吃,想要收买那些怪物。
在他们得知救援到来后,争先恐后地冲向门口的高大栅栏,竟得意地向伯无霜介绍他们的生存秘诀。
甚至有人以在墙内建立新的国家和制度,将收集到的食物统一管理在战力强悍者的手中,并在怪物进来挑人前将他们厌恶的人推举出去。
伯无霜心里清楚,这些人会讨厌的对象。
无论在哪,地面上都充斥着血痕。但伯无霜无法分清,那些究竟是怪物残杀人族的遗留,还是人族自相残杀的遗留。
和鸣魔所说的人性一样,有不少的人族在被解救后依旧疯狂辱骂他。但他们看到手炉挪动巨大的身体站在伯无霜身边时,却又能立刻噤若寒蝉,挤向前方的队伍。
伯无霜沉默无言,他想起了天锁关战役的草草结束。面对复杂的人性,他似乎清楚,又似乎不清楚。
伯无霜也很想让手炉冲进去大开杀戒,让那些做尽伤天害理之事的恶人们付出他们的代价。明明自己冒着危险前来拯救他们,凭什么要让他遭受这样的谩骂,让他看到这样的污浊场景。
但手炉并没有回应他的愤怒之言,在伯无霜重重靠在墙上思考是否该救人的时刻,他才给出了他的答案。
“我已经发誓不会再吃人了,或许誓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但能否让誓言变成永恒的约定,那得靠自己的意志来决定。”
前一刻在脑中将恶人全部冻死在冰雪中的伯无霜立刻回过神来,他想起了自己守卫天锁关的豪情壮志,想起了他所有破灭的计划。
他并不知道,在山海城尚未破灭之前,父王曾这样评价过自己。
霜儿的心肠还不够狠。
云兽在脚下翻腾,天空中也掠过大量的黑白渡鸦发出晦涩的叫声。伯无霜破开了石墙的大门,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些想要制裁的人族面前,寒冰的能量在他的眼中回荡。
“只有遵守秩序,才能活着出去!”
狼族兽众玚琫睁开了独眼,闻到城内各处骚乱的他即刻命令狼族士兵分区防守,等待他的命令。
他的狼脸上刻着一道贯穿整个右眼的疤痕,银灰色的狼毛在烛火下透出一股华贵的气息,他耐心地坐在石座上,恭候正心鉴的到来。
原来是个年轻人族。偷袭玉亭关的人族不过四人,竟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闹出这样的动静,玚琫上下打量着门口的人族幼崽,抚掌微笑。
未出府的狼族士兵们身上则开出了白色花朵,他们在玚琫的眼皮底下倒在地上,慢慢被白花吸收生命。玚琫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了一朵白花,放在鼻子前仔细嗅了嗅。
“不知种在你的身上,会作何感想。”
白花的茎在玚琫的尖爪上生根,但它并没有顺利生长,反而在他的指间慢慢枯萎,形似一棵枯草。
玚琫请将它碾碎,用手死死扣住倒在他身旁的狼人脑袋。狼族士兵的生命力像是开闸的流水般涌入玚琫体内,也随着身上的那朵白花变成了干尸。
仅仅三息,狼族士兵在正心鉴眼前彻底失去了生命。
“怎么样,人族。”狼人将干尸甩在脚下,用脚掌踏成两半。“你也是木修,点评一下我的力量。”
正心鉴假装咳嗽向门外退去,这种变态的能力他也不好作出评价,也不想面对。
“那个,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玉亭关,你们已经被百万大军包围了。”
玚琫的利爪变得更长,他微微躬身将爪子刺入另一侧狼族士兵的胸膛,轻易将他挑向空中破开。
“劝你不要再用那个眼睛窥探我。”玚琫眨眼间跳到了正心鉴身后,将沾着鲜血的利爪搭在他的脖子上。“尤其是想要控制我看到幻象,以你的瞳术还不够资格。”
正心鉴的大脑一阵嗡鸣,在他眼中,那些兽族都是轻易可以击倒的存在。然而身后的这个狼族,实力竟高出他们不知道多少倍。
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身后的狼人像是传说中的死神,随时都可以夺走他的命。但他无法反抗,因为他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这就对了。在我的眼中,你只不过是一只可怜的小兔子。”玚琫收起利爪将正心鉴一脚踢飞,后者狠狠撞碎了厅内木质的桌椅,倒在一片烟尘中。
“哈哈哈,兽化的身体。”玚琫透过烟尘看到正心鉴为了保护自己做出的防御,再次抚掌。“我们兽族一心想变成人,享受荣华富贵,但你却想变成我们?”
他掐住正心鉴的脖颈将他拎了起来:“点评一下,我的力量。”
“你的力量非常强大,我很羡慕。”正心鉴俯视着面前的狼人,兽化的双手拼尽全力抓扯对方的手臂,那些深入骨髓的伤口却在肉眼可见的状态下迅速恢复。
“还不够。”
“我渴望你的力量。”正心鉴唾沫横飞,伸爪疯狂抓向狼人的脸,用脚狠狠踢向他的身体。
“还不够。”
“我想变成你,然后把你撕成碎片!”正心鉴的眼睛布满血丝,竖瞳中飞出大量的渡鸦冲向狼人。
“很好。”玚琫带着爪痕的眼睛猛地睁开,透出一股奇异的光芒。“很显然,我的瞳术也高出你无数倍。我们很像,不是吗?”
他慢慢放下了扭动的正心鉴,看到了对方眼中强烈的求生欲望。
“不要着急,你也渴望着杀戮,我们的确很像。在你这样的年纪,我就亲手杀掉了我的哥哥。”玚琫任凭血色藤蔓将他包裹缠绕,不紧不慢地扯断它们。“这道疤痕,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我能够吸收别人的生命和力量,我也同时能够赐予他们力量。在兽神复苏的那天,我甚至动了吸收兽神的念头,但很显然我放弃了。”
“因为在我看到的片刻未来中,我会死得非常惨。”玚琫散发光芒的右眼仔细打量着正心鉴,想要看透眼前的人族。
“而在我的预言里,今夜就算杀掉你,我也会死在那个火焰小子手中,死在他的半神手中。命运就是这样喜欢捉弄我们这样的生灵,不是吗?”
正心鉴慢慢稳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他慌乱地从地上爬起退到墙边:“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说过,我想成为人族。”玚琫哈哈大笑,他也知道自己话语中透出的可笑。“我可以将我的全部力量奉献给你,想要吗?”
正心鉴摇着拨浪鼓般的脑袋,他知道眼前的狼人没安好心。玚琫从他的血色藤蔓中再度脱出,瞬间移到了正心鉴面前。
玚琫伸出利爪慢慢划开正心鉴的右眼,在他凄厉的惨叫声挖出了他的眼球。他将眼球丢进口中吞下,也将自己散发光芒的眼睛狠狠挖出,塞进了正心鉴的眼眶。
“乖,不痛,很快就好了。”玚琫用力将疯狂挣扎的正心鉴按在墙上,用右手捂住了他新的右眼。“让我帮你治疗,不要乱动。”
正心鉴的左眼中流下了恐惧的眼泪,口中模模糊糊念叨着什么。玚琫向他体内注入了自己强大的生命力,他的眼睛也慢慢和正心鉴融为一体。
“我不会老去,我的恢复能力极强,但我会死。”玚琫在给正心鉴解释他的良苦用心,但更像是在安抚自己。“我能预知片刻的命运,我能随意收割他人的生命,但我会死。”
“而现在,我要改变我的命运。接受吧孩子,你不是想要强大的兽族躯体,你不是想要为亲人复仇吗?看看那个火焰小子的强大能量,你也曾渴望过,不是吗!”
玚琫的力气越来越小,他用秘术将自己的灵魂逐步抽离,送进那枚发光的右眼中。正心鉴全身充满了力量,他的兽身伸出银白色的狼毛,完全变成了玚琫的模样。
他拼尽全力将压在身前的玚琫推开,咆哮着冲出了城主府。玚琫倒在地上痛苦大叫,他的灵魂还没有完全脱离肉体。
他惊恐地朝着屋顶的破洞上呐喊:“不!快回来!”
片刻之后,这位狼族兽众彻底倒在了地上,身旁稀疏地盛开着白花。
正心鉴感觉自己的脑袋即将炸裂,太多的东西灌注到了他的灵魂中,那是玚琫经历的一切,那是他痛苦的一生。
玚琫的灵魂在奋力抢夺正心鉴的躯壳,但也迎来了激烈的反扑。外貌变成银色瘦小狼人的他冲向南方的区域,在狼群中肆意挥动利爪。
“不,不。”玚琫的灵魂发出痛苦的嚎叫,他控制住正心鉴的行动,僵硬地站在血泊中。狼族士兵纷纷调转身体攻向这奇怪的狼人,正心鉴却睁开发光的右眼,讲出了另一种奇怪的腔调。
“蠢货们,是我!”
他们听出了族长的声音,在惊恐中低头看向面前人族大小的狼人。但下一刻,这头狼人恢复了他疯狂的动作,将面前一排狼族士兵的头颅切下。
“你,不,能,操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