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索朗的仇也算报过了,阿尔尕的内心深处却越发感到空虚起来:这段时间我跟踪老虎、追逐猎豹,已经学会了好多更厉害的本领,师父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很开心。可是他交待要我继续寻找的消防队到底在哪里呢?
只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一点头绪,看来是时候回狼群里去看看了。如此想着,阿尔尕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此时阿尔尕的身手早已经今非昔比,而且已经习惯了独自在野外生存的方式。一路上他猎狐捕兔,除了老虎和草原牦牛等一些大型猛兽,他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向着自己记忆中狼群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要回到自己的狼群,只能凭着记忆顺着自己曾经走过的一个个地方再找回去。这一天他突然回到了自己曾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青果草场。这个时候已经是初冬了,草原上却比其它地方还要更冷一些。一阵北风吹过,阿尔尕浑身的毛发都立了起来,他在风中摇曳的身影却越加威武。他放眼望去,草场上已经一片狼藉,大部分的青草都已经被羊群给吃掉了,此时的草场他竟然连一只羊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难道苏合他们一家已经搬离这片草场了?他不置可否地继续向远方张望过去,突然惊喜地发现,他们的灰色帐蓬竟然还在。他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狂热地心跳,突然撒开脚步,快速向那里奔了过去。
等快到了帐蓬的门口,他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心里反复思考着:我……真的要进去吗?我还要继续再留在这里吗?不……我已经答应了师父的,我要继续去寻找他的消防队。
想到这里,阿尔尕缓缓地转过头去,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帐蓬里传来了一阵异常悲痛的哭声。这声音阿尔尕再熟悉不过,知道是苏合与图娅的儿子巴雅尔发出来的。巴雅尔怎么了?他怎么会发出如此悲伤的哭声呢?阿尔尕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向帐蓬里面奔了进去。
跑进里面一看,屋里一切竟然还是老样子,只是屋子里面只有巴雅尔和他的奶奶两个人。此时巴雅尔正跪在奶奶的床前不停地痛哭流泣,他看到阿尔尕进来,突然转过身来,却也没有过度吃惊,眼睛定定地向阿尔尕望了一会,终于认出了他。然后一下子向阿尔尕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悲伤的哭道:“奶奶死了……呜呜……奶奶死了……”
啊?老阿妈竟然死了!
阿尔尕轻轻地挣脱掉被巴雅尔抱住的脖子,然后向躺在床上的老阿妈走去。只见她脸色铁青,手臂僵硬的从床上垂了下来,床头放着半碗中药,地上还有一片洒掉的汤水。
阿尔尕将自己的鼻子凑到了老阿妈的的鼻子旁边。等了好久,却不见她呼吸,知道巴雅尔所言不假,老阿妈确实已经魂归腾格里了,阿尔尕立时也悲伤地嚎叫起来。只见他一边伤心的嘶叫着一边围着老阿妈的尸体打转,他多么希望这个慈祥的老奶奶能马上从床上清醒过来啊。
他想起往日的时光,每天的食物都是老阿妈喂给自己的,她对待自己简直就跟对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如今看到她就此死去,阿尔尕伤心的再也抑制不住,突然仰起头来,冲着天空一声长嚎……
原来早在几个月之前老阿妈突然生了病,苏合赶着马车带着她来到了几十公里以外的嘎查一家小诊所里。在那里看完病抓了一些药物之后,他带着老阿妈又来到了马贩子扎赤的家中,想将阿尔尕给接走,然后一起前往新的草场。
那个时候扎赤刚刚丢了马,虽然费了好大劲后来都给找了回来,但心里实在是对阿尔尕恨的牙根发痒。他对苏合说道:“你那死狗早就从我这里逃出去了,还将我煮得半锅熟羊肉都给偷走了,我的马也被他都给放跑了,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全给找了回来,这损失……嘿嘿……你还真赔不起。”
老阿妈与苏合两人一听扎赤如此言语,心里非常生气,心想:阿尔尕从小就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他什么性格我们还不明白,你准是对他不好,他才会从这里逃出去。但自己毕竟当时有托付于人家,所以这个火只能强自压住,没有发作出来。
扎赤所说的一切确也句句属实,但是他对阿尔尕的残酷折磨却是一个字都没提,所以苏合母子对阿尔尕在之里受到的苦难却是一概不知。要是苏合真的知道了,依他那火爆的脾气,早就一拳向扎赤的脑袋抡过去了。
苏合听说阿尔尕已经从这里逃了出去,于是向扎赤继续追问道:“他……那小狗现在在哪里?”
扎赤一听苏合的话里似乎对自己毫无歉意,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哪里知道,若是哪天再让我遇到了他,我非得……我非弄死他不可。”
老阿妈本身就上了一点肝火,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听了扎赤的话立时向他吼道:“你又有什么损失了,你的熟羊肉还是图娅上次给你的吧,你的马也好端端的都在这里。你凭什么要弄死阿尔尕?他可还是一个孩子啊!”
扎赤听了老阿妈的训斥,也气极败坏地向她吼道:“孩子,你还真把他给当成人看了哈,我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狗畜生……”
此时的苏合实在是忍无可忍,突然一巴掌向扎赤的脸上“啪”地一下打了过去。扎赤没有防范,左脸一下子被苏合给打了个正着。但他心里有愧,也不敢向身材比自己强壮的苏合还手,心里却极大不情愿。于是捂着脸向苏合继续说道:“打得好,我只恨当时没有把这只似狼似狗的狗东西给折磨死。我实话跟你讲吧,他当时被我关在马棚里马上就要饿死了,后来我看狗东西活着的时候还能值点钱,若是死了可就一钱不值了,于是我把他给卖了。”
“你……”老阿妈被扎赤气得心脏“呯呯”直跳,一句话没说上来,一下子昏了过去。苏合本来想上来与扎赤拼命,待见母亲突然昏了过去,赶忙一把将她扶住。然后狠狠地向扎赤瞪了一眼,从他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轻轻将老阿妈给放上了马车。
回到草场之后,老阿妈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苏合在去嘎查给母亲抓药的时候,也曾找扎赤问过将阿尔尕卖到了哪里。可是等他找到狗贩子特木伦的时候,才知道阿尔尕跟一只围场里的老警犬早就已经逃离了这里。
特木伦一说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来想将阿尔尕给卖个好价钱,谁知道却让他给逃了。逃就逃吧,他竟然还带出去一只老警犬,而且不是自己发现及时,其他的猎犬也都要逃出去了。
原来当晚特木伦在听到猎犬们叫声的时候,就披着衣服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这时正好看到阿尔尕和老警犬索朗的身影在狗场的外面已经越跑越远,黑夜之中模模糊糊的他却看不出来到底是谁。若是别的狗逃走,他也不必那么着急,怕就怕那只纯种的狼青犬突然离开了这里,那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心血可全都白费了。
待他打开了狗场门口的那盏大灯仔细向里面一数,果然发现阿尔尕已经不在这里了。气得他走进屋里,突然端起了猎枪,“呯”一声向正在吠叫的大白狗普桑打了过去。大白狗普桑一下子倒在了血泊之中,其他猎犬这时候也不敢再叫了。震慑于特木伦猎枪发出的余威,他们突然想到:这里有吃有喝,如果逃出去被发现一定会被打死。即便是逃出去,自己又能去哪里呢,难不成就做一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孤独的野狗吗?想到如此,他们再也不敢动从这里逃出去的主意了。
苏合向特木伦表示了十分的歉意,但这确实一点都不关他的事,当然也不关马贩子扎赤的事,因为阿尔尕是特木伦一手钱一手狗的从扎赤的马棚里牵出来的。生意本身就有赚有赔,特木伦虽说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但生性大度,倒也没有将此特别当成一回事。于是摇了摇头,微笑着向苏合说道:“没关系,那只小狗很有灵性,说不定哪天他还会回去找你的。这样,我也不说那只狗是我的,到时候你再出个价,只要不是特别离谱,多少钱,我都要!”
苏合微笑着向特木伦点了一下头,却没有回答他。他心里却在想:阿尔尕若是再回到我的身边,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他离开牧场。
苏合回到牧场,眼看着青草被羊群吃的已经快没有了,这时又到了转移新草场的时候了。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老阿妈的病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
这个时候的草场已经不能再呆,如果强自留下来,草场必会遭到严重的生态破坏。没有办法,他们只能让儿子小巴雅尔留下来先照顾奶奶,自己则与妻子图娅一起骑着马让阿大阿二赶着羊群向曾经生活过的那片阿拉古草场赶去。
而就在昨天,老阿妈的病情突然加剧,卧在床上一直咳嗦了半宿。天亮的时候,巴雅尔好不容易喂了她一点点米糊,然后看着她睡了一会。谁知道到了下午的时候,她又突然更加猛烈地咳嗦起来。巴雅尔乖巧地给奶奶端来药水,然后扶起奶奶,可是她只喝了一口,便整个都吐了出来。巴雅尔吓得赶紧向奶奶的后背上拍去,然后看着她又喘息了半天,结果最后一口气没上来,就此停止了呼吸……
巴雅尔跪在奶奶尸体旁边哭得稀里哗啦,阿尔尕也在旁边连声哀嚎。一娃一狗的哭叫声久久不能平复。
过了许久许久,巴雅尔可能是哭得太累了,倒在阿尔尕的背上突然睡着了。阿尔尕则一动不动的让他枕着,没一会儿工夫,他也觉得累了,于是也俯下脑袋然后眯起了眼睛。
几个小时之后,巴雅尔率先醒了过来,紧接着阿尔尕也醒了。巴雅尔向阿尔尕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奶奶已经死了,总不能让她一直躺在这里吧?”
他在问阿尔尕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到底能不能听得懂。却见阿尔尕突然跑出了屋子,巴雅尔则紧紧地跟在了他的后面,然后见他竟然是向山梁上埋着阿尔尕爸爸妈妈还有妹妹跟阿花的那两座孤坟跑了过去……
巴雅尔终于明白了阿尔尕的意思,他这是要自己将奶奶的尸体也埋到这里啊。只见阿尔尕用前面的两只爪子突然在地上挖起了土来。巴雅尔今年六岁,爸爸挖坑埋掉阿花的时候,他曾在旁边看着。心想像阿尔尕这样不知要挖到什么时候。于是他转身回到帐蓬,然后找到一把铁锹,又回到山梁上。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阿尔尕已经挖出了一个一米来深的大坑,只见他的两只狼爪已经泛起了殷红的血迹。
巴雅尔让阿尔尕停了下来,叫他到一边先休息一下,然后自己拿起铁锹,学着父亲的样子,在阿尔尕挖的那个坑里又继续挖了起来……
巴雅尔虽然年少力微,但他却一直不停的挖,最后双手都给磨出了血泡。但是他依然不肯放弃,就这样一直挖到了太阳都落了下去的时候,终于挖好了一个两米来深的大坑。然后一娃一狗回到帐蓬,巴雅尔吃力地将奶奶的尸体给拖下床,然后想放在自己的背上给背出去,却说什么也背不起来。
这时阿尔尕突然奔了上来,向巴雅尔示意让他将奶奶的尸体放在他的背上。阿尔尕才刚刚成年,但力气确比大了他好几岁的人类小孩巴雅尔大了许多。巴雅尔吃力地将奶奶的尸体放到了阿尔尕的背上,然后用手扶着不让她倒下来。
看得出,阿尔尕也背得相当吃力,但是他仍然坚持着将老阿妈的尸体给驮到了门外。就这样,巴雅尔和阿尔尕一路上走走歇歇,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将老阿妈的尸体给运上山梁上早已挖好的土坑里。然后阿尔尕又开始足蹬脚刨地将刚才挖出来的黄土给推进了坑中。
巴雅尔有点不忍,因为他想如果盖上黄土,就再也见不到慈祥的奶奶了。待看到阿尔尕已经将奶奶的尸体都快完全盖住,这才拿起铁锹,然后一下一下掀起了黄土,没一会儿就将奶奶的尸体给埋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活土还不够夯实的原故,远远的看去,山梁上竟然又多出了一座土丘,显得竟然比旁边两座还大。一娃一狗给老阿妈造的坟墓实在潦草,但草原人生性豪迈,人死之后,丧事本就不像我们汉民那样繁杂。他们甚至会让尸体爆尸荒野,然后再被狼或飞在腾格里的雄鹰们吃掉,此为天葬。他们认为,这样逝者的灵魂便会进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