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岁后腰被抵在桌子边上,被迫仰着头,后脖颈边的衣领还被人拽着,下巴微抬。
他缓慢眨了一下眼,仿佛自己刚才幻觉,这种话是从江暗嘴里说出来的?
他哥从小到大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独立,自主,强势,最不喜欢的就是麻烦别人,说句软话能掉半条命。
哪怕是他们俩关系再近,那些稀松平常的细节之间,自己也是被照顾得多的那一个。
突然开这种口,乍一听挺稀奇。
他做了个掏耳朵的假动作,反问说:“你说什么?再来一遍?”
“帮忙,喂一下。”江暗一字一顿重复。
闻岁扯了下嘴角,嘀咕道:“你是胃坏了又不是手断了,还挺会给自己找福利。”
江暗似笑非笑看他,手指从衣领挪到他的后颈,松松捏了一下。
大概是傍晚的天『色』很好,他动作有些懒洋洋的,挠猫似的。
“我听你叭叭数落了半天,胃很绞痛,不得给自己找点儿福利?”
猝不及防的触碰,闻岁往旁边躲,不可置信道:“……..你认真的?”
江暗视线落在眼前那张紧绷的脸上,一脸抗拒,只是有些发红的耳根出卖了某些情绪。
他就是想故意逗一下人,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儿干过这种伺候人的事。
但是眼下反应实在是好笑,又忍不住嗯了一声,眼皮微微垂着瞧他反应。
“…….”闻岁抬腿踢了他一脚,语气抱歉,“那就想着吧。”
江暗轻嗤,慢悠悠坐回凳子上,抬眸看他:“所以就别再叫我那个。”
闻岁骨子里一直是有些叛逆在的。
你说不要,我就偏要。
他品了品这句话,从袋子里快速翻出一个勺子放在粥里搅了搅,舀出一勺放到他嘴唇前。
江暗挑了一下眉,没有动作,不知道哪根经搭错了,怎么突然又转了『性』子。
“那我喂了是不是就能叫了?”闻岁笑得春风和煦,“来,小病号,吃一口。”
这下轮到江暗陷入无尽沉默。
嘴巴张也不是,合也不是。
“本少爷还没这么喂过人,你应该感到荣幸。”闻岁低头,对着勺子很轻地吹了吹,“小病号,张嘴,不烫。”
江暗:“…….”
五岁都是拔苗助长,三岁不能再多。
闻岁耐心到了极致,笑得张扬:“小病号,快,别闹脾气。”
再闹下去受折磨的也是自己,江暗被迫营业,一勺热粥送进嘴里,喉结滚动。
接下来就变得顺理成章,一个递勺,一个张口,粥下去了大半碗,一种诡异的默契。
如果不是闻岁一口一个小病号的话,江暗觉得被伺候着还是挺享受。
但岁月静好就是用来打破的。
宿舍门被猛然推开,汪奇粤跟简映站在门口,看着这副兄友弟恭的场景,两脸茫然。
闻岁:“…….”
江暗:“…….”
喂粥的手,微微颤抖。
汪奇粤抓了一把头发,结结巴巴说:“你、你们忙着吃饭呢?”
“说什么废话,这不是正吃着呢吗?就是,和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简映『舔』了『舔』下唇,“啊,刚吵完架,现在是快进到下毒争家产了吗?闻岁你好狠的心,堂而皇之喂大郎吃『药』啊?”
闻岁不太满意这个描述,啧了一声:“滚,看不见吗?我在照顾病人。”
简映点了点头,一脸诚恳发问:“请问江神是半身不遂了还是小脑失智了?”
“真的,年度奇观,我能留张影吗?”汪奇粤『摸』出手机,手快按下拍摄,一边欣赏,笑到颤抖。
闻岁眼疾手快收了喂饭的手,语气凶狠:“我觉得你们俩是想被揍。”
“你们,”江暗顿了顿,威胁地扫了他们俩一眼,“有事说事,来干什么?”
“哦,叫你们一起去联谊会,六点开始。”汪奇粤笑眯眯说,“这可是认识女生的好机会,整个大一都在。”
江暗:“没兴趣。”
闻岁:“不想去。”
语气冷漠,相当扫兴。
“别啊,我都答应她们你们肯定去了,帮帮忙,『露』个面就行。”汪奇粤举起手机,狗胆包天说,“你们只要出场五分钟,我就删掉照片。”
闻岁大步过去,一把勾住人脖子往房间里带,猛然按在桌面上:“还知道威胁了?删不删?”
“哥哥哥哥,疼,轻点。”汪奇粤差点儿没喘上气,可怜巴巴说,“求求了,就当帮兄弟一个忙,真的。”
闻岁抬眸,跟江暗对视了一秒。
打着商量:“我这人就是太好说话,去吧。就五分钟,你去不去?”
江暗指尖点了点桌面,慢悠悠说:“去。”
汪奇粤茅塞顿开,原来只要拿捏住闻岁,江暗就能就范。
他若有所思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轮,删掉拍摄的照片:“删了啊,走吧,两位大佬。”
闻岁盯着他哥起身,又低声问了一句:“胃不疼了吧?”
“不疼,吃了某人喂的粥,『药』到病除。”江暗拉开凳子起身,看起来心情不错。
闻岁盯着他的后脑勺,默默翻了个白眼。
哎,喂个饭也挺累人的,手有点儿酸。
-
傍晚的天光把整个京大笼罩进了一片温柔,联谊会的集合点在冬园,远远地就听见人声嘈杂,闹成一片。
一头银『毛』实在是扎眼,人刚到门口,就吸引了一大堆齐刷刷的目光。来参加的都是大一新生,这两天对于这位风云人物都有所耳闻,很难不注意到。
大部分人抱着交友心态,打扮得挺光鲜亮丽,挺严肃一场合。只有闻岁和江暗还穿着白天军训时候的『迷』彩裤,身形修长俩大帅比往那儿一站,倒是成了一股清流。
闻岁视线在场内扫视了一圈,微微挑眉:“自助餐?”
“对,中餐西餐都有。”汪奇粤熟悉地跟主办方似的,推着两人往里走,热情招呼道,“随便吃随便喝,江神要是胃不舒服,那边有浓汤。”
“谢谢,吃饱了。”江暗垂眼看了眼时间,有些不耐。
闻岁跟着叹了口气:“忍忍,一会儿就走。”
这种场合,让他无端想起一些以前的时光,也这么被迫着被闻仲青带出去见人。
他爸就是那种典型的企业家,善于交际,滴水不漏。当初在媒体面前说是要照顾江暗,就什么场合都带着,逢人被夸闻总多么心慈善目,知恩难忘。
闻岁其实挺烦他这样的,好像这些年补偿江暗不是出自内心,更像是把人当作一个估价良好的商品,或者是塑造形象的证明。
想到这里,他又幽怨地叹了口气,看向汪奇粤:“你是收了回扣怎么,这么上心?”
“这不是想早点进学生会吗?多挣表现总是好的。”汪奇粤挠了挠头。
简映跟花蝴蝶似的在场内转了一圈,绕回来说:“你们怎么还站在这儿,三分钟都快过去了。”
“不是,这联谊有什么意义?”闻岁随手拿根牙签串了个葡萄,扔进嘴里。
江暗觉得四周有些过于吵闹,皱着眉说:“毫无意义。”
话音刚落,就有个长发女生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目光在几位帅哥中间来回挑选了几秒,定格在银发身上。
“闻岁你好,我是隔壁建筑系的李思雨,能认识一下吗?”
闻岁嚼碎葡萄,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李思雨大方地递出手机,微微一笑说:“我是说,能不能加个微信。”
闻岁摆了摆手,委婉拒绝:“我搞微商,能烦死你,还是别加了。”
“啊,这样……”李思雨尴尬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旁边的人,有些忐忑,“那….江暗你…你能….”
江暗『插』着兜,神『色』很淡:“我跟着他搞微商,也烦。”
拒绝的意味就差写脸上。
闻岁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李思雨脸颊通红,有点下不来台。好歹自认长得不错,主动来要个联系方式,被连着拒绝了两回。
周遭已经有人看了过来,她有些无助地看向简映。
“扫,我扫你。”简映自来熟『摸』出手机,滴的一声,“加上了,我带你去吃饭吧,那边甜点不错。”
两人迅速热络起来,并排聊着天走远了。
这一通『操』作,闻岁双手环抱,连连称叹:“原来之前是我狭隘了,这才是京大海王。”
汪奇粤喝了口饮料,理『性』讨论:“你们俩这真是如出一辙的高冷,这么多人来来去去的,就没一个想认识的吗?也不是说非要搞个对象,能认识一些人脉也不错嘛。”
闻岁有些无奈,又扔了颗葡萄进嘴里:“我觉得吧,就这两天这么些状况,现在很难有人不认识我。”
“那确实是。”江暗看他一眼,慢吞吞重复,“闻岁身高一七九,爱你的心长久久。”
闻岁耳根子蹭的一下就红了,压低声音威胁:“你,闭嘴。”
江暗瞳孔亮了一瞬,语带调侃说:“很有文采,还挺上头。”
“你喜欢,我给你也写个口号?”闻岁懒洋洋把那颗葡萄咽下去,出口成章,“江暗身高一八七,爱你绵绵无绝期。”
“行,语文学得不错,这个口号我收了。”江暗笑得有点漫不经心,那股疏离感一下子就减了下来。
“臭不要脸。”闻岁骂道。
“彼此彼此。”江暗回敬。
汪奇粤真想端张小板凳坐着跟前看戏,这两人拒绝女生这么干脆冷漠,怎么一对上就这么能贫。
为在场的女生感到悲哀,你们的男神,眼里只容得下彼此。
大概是方才李思雨被拒绝的场面过于杀人诛心,也很丢人。
半径五米之内,压根没人再来靠近。
江暗第三次看表,忍耐已久,终于出声:“五分钟过了,我撤了。”
“那我也撤。”闻岁把那盘小葡萄快吃了个干净,扯了张纸擦干手上的水,“小汪汪,你加油。”
俩男神齐刷刷离场,汪奇粤丧着脸:“真走啊?回见吧您。”
闻岁跟着他哥出了冬园,走了几步,觉得线路不太对劲。
“你不回宿舍?”
“你先回,我还有其他事,出校一趟。”
“你怎么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飞机。”闻岁嘀嘀咕咕,“随你,小心我晚上锁门不让你进。”
江暗表情纹丝不动,有些挑衅:“我真的好害怕。”
闻岁不耐烦地一挥手,自个儿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江暗沿着小路抄近道出了校门,正是饭点时间,街道上变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
走了几百米的距离后,他轻车熟路拐进一家挂着“黄姐火锅”招牌的店面。
门口的小妹见着来人,热情招呼:“帅哥,一个人吃啊?”
“这昨天刚招来的,不懂事。”旁边的经理赶紧迎了上来,低声介绍说,“别『乱』叫,这是咱们店老板。”
“这么年轻?我听说好像是一五十多的大叔啊…..”小妹小声询问。
江暗笑了笑,解释说:“你说的是黄叔,他在雾城。”
“江暗是我们直营店老板,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江老板年轻有为,硬是把这牌子救活了。”经理搓了搓手,语气和善,“你学习挺忙吧,不用天天过来,现在两个月试营业已经过了,一切正常。”
江暗在店里转了一圈,回到柜台边上,指节敲了敲桌面:“把账本给我看看。”
“诶,好的。这两天刚开学,生意好着呢,不用担心。”经理从带锁的柜子里掏出厚厚一沓,“你慢慢看,我去大堂盯着。”
“好,辛苦您。”江暗点了点头,快速查看账目。
清完流水,他在店里坐到了十一点半,算了算翻台率,确实生意不错。
选这家店也有点儿私心,闻岁很喜欢这个口味,他自己也没办法见着这牌子就这么没了,投钱入股,负责经营,终于说动老板开了分店在京大附近。
现在看来,当初的判断确实没什么问题。
按照账目来说,一年下来利润也很可观,可以分到不少。
墙上的指针缓缓指向十一点半,江暗进后厨拿了个保温盒,装满热水,放了盒牛『奶』进去温着。
弄完这些,跟经理打完招呼,他拎着袋子慢悠悠晃回了宿舍。
大概是今天累着了,闻岁睡得很早,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很淡的呼吸声。
月光洒在少年安静的睡颜上,睫『毛』垂着,平时的嚣张淡了下去,看着还挺乖。
江暗把保温盒放在他枕头边上,轻声进浴室洗漱完,躺回自己床上。
闻岁睡得不太安稳,恍恍惚惚的,他做了个梦。
嘈杂的后厨里,大锅大锅的火锅底料翻滚着,江暗穿着短袖,『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在水池旁边洗保温盒。
旁边杂『乱』的灶台上,还摞着好几层老高的碟子,四处都是油污和残渣。
无数的厨师从他身后擦肩而过,端着九宫格和菜品,看上去很是繁忙。
闻岁皱了皱眉,猛然从梦中惊醒。
做梦了,又梦到了江暗,第三百零六次。
他撑着床铺坐起来,手指碰到枕头边上的保温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盒加着热的牛『奶』。
这个盒子,好像和梦里看到的一样,肯定是江暗带回来的。
闻岁坐在床边上,曲着腿,把吸管『插』进去叼着,懒洋洋吸了两口。
温度刚好,顺着喉咙下去抵达胃里,很是舒服。
是怕自己晚上偷喝牛『奶』,所以特地加热?还挺贴心。
只是那个梦,看起来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觉得心脏堵得慌。
所以他每天这么晚回来,都是在后厨打零工赚钱吗?
天天这么洗碗,一天就算五个小时,又能赚得了多少?
那双手应该是拿来做题写字的,怎么能泡在洗碗池里?
这几年不见,他到底过得都是什么穷困潦倒的日子?
第一天见面带回来的火锅该不会还是打工费换的吧?
这个店老板也真是的,这么一高材生,怎么着也安排个大堂经理啊?
一大堆问题在脑子里转来转去,闻岁越想越心疼,越想越烦躁。
不行,就算要在店里打工,也不能干这个。
于是叼着吸管,点开谢明之的微信,敲字输入:
[妈,想买家火锅店,打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