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汀看着那封信的落款,简简单单几个字母硬是被写出了花,圆圈、撇点交织在一起,叫人看不出来哪里是起笔。王室成员一般都配有专门的抄录员,诺日尔的原稿封存在首都,“猎豹”手中拿到的则是流出来的抄本。
抄录这封信的人努力模仿诺日尔的笔迹,将外形模仿得八九不离十,笔法也与原作者极为相似,算是模仿出了一点神韵。
“那他......有没有预先具体交代,如果意外发生,你们——还有我——要怎么做?”她问。
“猎豹”果断回答道:“没有了,只有这两封。”
流亡的公主应该怎么做?如果按史书上面记述的,或是成为一个普通人,寡欢地度过一生,或是病死,或是饥饿而死,或是被敌人抓住,成为俘虏,或是被直接杀害。还有什么别的结局吗?小说中倒是有。
她就看过一本小说,名叫《皮凡格阿林》,讲的是在一个战乱的年代,某个王国被灭国之后,这个王国的王子皮凡格阿林被敌国俘虏,因为相貌不凡成为了女王的男宠。他心怀着仇恨,密谋着一场政变,一步步夺得女王的全部宠爱之后,得以坐上女王身旁的位置。他又借着宠爱向女王讨要财宝,后来又讨要权力,用手中的筹码与大臣交换信任,在一场宴会上毒害了女王。
“如果把自己带进皮凡格阿林的话,故事情节进行到这里就可以不用看了。”艾汀心道。与皮凡格阿林共同谋事的大臣突然反水,将皮凡格阿林的罪证全部摊出,要以“谋害王室”的罪名将他抓进监狱。
皮凡格阿林发现自己无路可退,仰天大笑,说道:“我的命运,原来早已经注定了!陛下在时我还可以狐假虎威,求得恩宠,而我灭国之仇得报,在我面前的,只剩死路一条!”他抱着女王的遗体坐到王座上,然后在众人冷漠的目光下拔出自己的佩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到底还是一场悲剧。
艾汀望着手中信纸上与诺日尔笔迹极为相似的字迹,又将信中最后一句读了一遍——我有明亮的眼睛,我也有精明的团队;我需要的是一个契机,需要的是一只权杖。只希望时间可以等我,等到我拥有机会和权力,而没有丧失理智和宽仁的的时候。
她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基罗塞了。发生在青春时期的事情最容易忘却,年轻人总是在接受新鲜的事务,如果过往的回忆与他没有了联系,那么回忆中人们的脸庞、声音,都将很快被记忆遗忘。艾汀记不得诺日尔的长相和声音了,只记得他大概是个总是很精神的年轻小伙子,好学谦逊又活泼,热衷于各种各样的笑话,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即便做错事了,脸上的微笑也丝毫不动。
“诺日尔都办不到的事情,”她在心中自嘲道,“我去做,又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呢。”
艾汀缓缓走到桌旁的一盏油灯前,将信纸展开,伸入火焰之中。橙红色的火苗在信纸上咬出一个豁口,然后沿着边缘蔓延,慢吞吞地将纸撕碎,最终尽数吞噬,落下一层黑色的碎屑。
她走到“猎豹”身旁,问她:“你的玫瑰勋章呢?”
“猎豹”伸入衣兜里摸索,一个闪亮亮的金色物件掏出来,别在胸前。艾汀伸出两只手指,在勋章上点了一下,在她的脑门上点了一下,然后从眉间、沿着鼻骨、滑过嘴唇、抚过喉颈、最终落在胸口上。
“司格家族接受你的忠诚,今日以最高的敬意,免去您站点负责人的身份。”
落魄公主苦笑了一下:“辛苦你们了。去地面之上,尽情地弹奏吉他吧。”
“猎豹”眼中尽是不舍。她在这个岗位上待了太久,她的生命已与她的职务紧紧地缝在了一起,难以割舍开。
玫瑰勋章是荣誉,是有功劳的人才能得到的,一般的贵族甚至都没有。“责任与荣耀是同时降临的”——如今她没有了她的责任,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荣耀也将归零?
那晚艾汀与奥兰·极和品葛在文娜城中留宿,“猎豹”接连五次敲响了艾汀房间的门。
狭小的空间,一张木质的床板连接了三面墙壁,剩下一边的床沿离房门只有两步的距离。叩门声一传到房内,便立即在四面墙壁上反复反弹,贯穿屋中人的左右耳。
艾汀将房门打开,问来人:“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猎豹”问:“以前情报网互相联通的资料都还存留着,我们要怎么处置?要全部销毁吗?还有就是,情报网是一个连续的整体,更有许多分支,我们需要发消息通知其他同事吗?”
艾汀仔细一想,她说的确实是一个问题。继续工作的命令是基罗塞王子诺日尔生前下达的,也是最后一道命令,肯定不是文娜城站点的“猎豹”发一封信就能够撤回的。自己如果写几封信叫他们传下去,这一封信的信服力又有多大?人们会不会认为这是情报网的人伪造的?
“我的意思是,情报网的情况决定了我们必须继续工作,‘飞兔’也在四个月来不断告诫我们,工作不能有丝毫懈怠,没有首都站点的统一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擅自离开岗位。”
“至少你现在见过我了。”艾汀说,“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们就会收到命令了。”
“好的,殿下。”
“猎豹”这次走后,就没有再回来了。